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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七十六回 惊住持真容说话 附老妇王甲回心

  话说比丘僧与灵虚子,见优婆塞道众前到岔河纠正唐僧师徒路头走错,他两个慢慢行将来。一个说:“我两个保护经文,一向不与唐僧们识破,今日安可同他们前去纠正?”一个说:“我们撑得河中便保渡他师徒,还当终始了他。这舟船篙橹原归了船主。”两个出了寺门,依旧变做舟子,往关前走来,远远的见众人把唐僧经柜担挑着前来,乃上前道;“长老,我应付了船只,便是公差,如何白使人也不候我交卸?便是旧规上仪也该送些酬谢!”三藏一见了两个舟子,连忙说道:“二位大哥,多承你应付船只前来,却不知你这船从何处来的?这村中众人说是被劫客货的盗船。今既见了二位,我小僧事便明白。”舟子道:“列位不必扯这长老,他乃取经僧人,现有明文,我方应付。况此船乃西关民家应当差的。”村众道:“既是民家应差的船,如何你舟子不在船撑篙?且我这东西关谁不熟识?并不认得你!莫非你便是劫客货的?”连舟子俱扯着不放。只见住持道:“莫要争讲,且到寺中,开了柜担,再作计较。”比丘、灵虚子见事势不好,恐怕到寺中不便区处,乃说:“莫要冤了僧人,我两个本是舟子,你们何故推不认得?”把手一挣,飞走道:“且撑我的船去罢。”这村众也有赶去的,那里赶得上,忽然不知舟子去向。

  且说众村人挑着经担,同着住持到得寺来,三藏见了一座大寺院,山门上有匾,写着“大光禅林”。三藏进了山门,众村人把经担挑到殿上,乱吵乱闹便要打开了看。三藏道:“列位,我小僧果是取来的经卷,包封甚固,不但不可开,且不敢开的。你列位若果是被盗劫了客货舟船,捉获不着,我小僧这几个徒弟却会捕贼,不消时刻,便与你们捉获了贼来,包管你人赃立现。”众村人笑道:“这等会捕贼?除非是神人!”行者道:“你众位说的不差,我老孙比神人更灵应哩。”众人听得道:“既是如此,且从容一日,务要长老们捉出盗来,我等见了明白,方免开你包担。”行者道:“列位且在山门外歇下,待我与你捕贼。”众人依育,退出山门。

  三藏方才礼拜了圣像,问讯住持。这住持撞动钟鼓,只见寺僧齐出,恭谒了三藏师徒。三藏乃通问住持道号,住持答道:“弟子法名通玄,管理这寺僧众,应接往来施主。昨有灵山下来优婆塞老爷,说指引取经圣僧路头,在此禅堂安祝只因小僧到桃柳村王员外家做斋,迎老爷们去了。我早时劝圣僧到桃柳村那条路王家随喜,圣僧不肯去,不匡到此处被村众查认出有碍舟船,如今若不还他个明白,这村众岂肯干休?依弟子主意,不如开了担包,把经文布施在小寺,不消劝解,他们自然息争。”三藏道:“师父,且从缓,待我与小徒们商量。”住持退入禅堂,三藏乃与徒弟们计较道:“徒弟,这事如何处?我们若不开担包与他们看,他众人指为布匹,倚势打开,况这寺僧又要布施在寺,如之奈何?方才悟空许他捕贼,这不过缓他一时,那里去捕甚么贼?”行者道:“师父,我看这事多系住持长老有个异念。怎么他领着桃柳村众汉子撑篙,要我们到王家去,我们不依他,从这东关来,便就是桃柳村王家被盗之船?你与八戒好生守定经担,目待我徒弟探住持的心肠何意?”行者说罢,隐着身径入住持房内。

  只见住持向徒弟说:“我这寺中,与人家做斋设醮,只依着科仪小乘套子,便是小斋,所得无多;如得了唐僧取来大乘经藏在寺,与人家做斋醮事,山门定然兴旺。却好夜梦精灵,俱因我留经之故,但恐唐僧不肯,故此指引他们到桃柳村,叫王家弟兄倚着强梁,肯留便罢,若是不肯,便打开他经担就抢夺下,或抄誊了,才放他们前去。不匡到岔河旁,有众道人指引顺流而东到此。王家设计,说客货在船被劫,诬他师徒,拘留他在此,若是捕不出盗,这王家村众定要开了他担包,那时你们齐了寺众,各具纸笔,若是唐僧不肯留下经卷,你们便抢去抄誉还他。”那徒子徒孙听了道:“老师父,你真是妄想,我们闻得唐僧当年上灵山,一路逢州过县都有应付,便是国王也以礼相待,与他们倒换关文。如何把盗情诬害的他?况且闻他师徒到处拿妖捉怪,神通变化异常,抢夺他经文不得,反惹他们送到州县官长,师父定要吃他亏苦。”住持说:“徒弟,你们不知,我自从听得他们前来,便立了这心,恰好梦中精灵,指引王员外众子。他弟兄势力,那怕甚么官长,他弟兄留下经文,日后定是本寺中一宗斋醮大法事。”住持与师弟计议,那里知行者备细听知。乃笑道:“原来是这等情节,我说住持有个异念,若不警戒他,怎能保全经担?”回到殿堂,把这情节说与三藏,三藏道:“徒弟,这住持要大乘经卷在寺,与人家做斋醮,此心甚好,怎不明明白白待我等来时说要,却串同王员外家弟兄诬我们盗舟,思量要诈抢,这岂是出家人好意?”行者道:“他如今要我捕盗,更是难我计策,我如今就他计策,只得设出机心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心机由你,但只是要依我五宗事,方许你设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那五宗事?”三藏道:

  “不行奸巧不伤生,不亵真经坏教名。

  要把住持村众汉,回心向道息无明。”

  行者听了道:“师父,这却难,若设出机心,定有几分奸巧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奸巧机心,伤了本来浑朴,行不得,行不得。”行者道:“众人若来抢夺,只得相争,若抡起禅杖,难保不伤生害命。”三藏道:“抡动禅杖,这非出家人道理,行不得,行不得。”行者说;“真经是不敢亵,但住持立了忘想心,先自坏了教,他既与强恶弟兄设计陷害,立意抢留我们经担,怎肯轻易又回心向道?”三藏道:“不教他回心向道,经担怎得出这寺门?盗情事怎能洗白?”行者听了三藏这五宗事,眼看着八戒、沙僧道:“你两个师弟可有不犯了师父这五宗教诲,出一个神通妙算,保全了经文前去?”八戒道:“你许了他说拿出盗来,便保全了经担不开。”行者说:“你未尝有盗劫,明是诬害我们,叫我老孙那里还他个盗贼?”沙僧道:“不如师父老实求住持,叫他向王家解劝,放了我等去罢。”三藏道:“悟净,此计甚当,只恐住持不允,再计较其次。”行者说:“料住持与村众串同,定是不允。”八戒道:“寻近处官长告明了去。”行者道:“等待告明,经文已被他众人抢开了。此策非良。”八戒道:“先须师父善求,他若不允,后讲告明,住持若畏官司,或者消了这段妄想。”三藏道;“悟空,且依着他二人,待我善求住持解劝,他若不允,你们再讲官司告理。”行者依言。

  只见住持歇了半日,上殿来问道:“圣僧缉防着盗劫了么?”三藏笑道:“师父,我们一个出家人,且是过路到此,那里去捕盗,就是会捕,那盗劫了客货运去,我徒弟往返也要多日,怎能半晌缉着?方才说比神更灵,许众人捕盗,无非从缓。求师父念我等同在龙华会上,是一教传流,转劝王家昆仲,方便放了我们回国,也是积福功德。”住持道:“圣僧之言,敢不听从?但有盗无资,只是把柜担开了与他们一看,不系是布匹,自然放你前去,若叫我劝解那王家弟兄,便疑我弟子有私了。”八戒听了道:“住持师父,开柜看验,这事断然行不得,我们必须要到近处官司告明,况我们现有批关执照,那时只恐连累你老和尚反为不便。”住持听了,变起面皮道:“小师父,你说话好没分晓,这村众正要把你们送到地方官长审究来历,你纵有批文,那王家弟兄势焰,却不怕你,便是我寺僧也靠着他些势力。”八戒见住持咬定牙关只是不允,将次叫那山门外村众进殿来开柜,乃直说:“老师父,看你这语言相貌,多是与村众合伙串同诬害我师徒之意。”住持听得,大叫起来道;“爷爷呀,青天白日,我好意念你同道门中,请你到寺,免得在舟上与村众争辨。就是打开了经担,不过再一包封,如何说我串同诬害?便就与你们殿前发誓。”住持叫一回,跳一回,那村众已进山门上殿,将有抢打之机。

 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两个,见村众齐拥了唐僧师徒与经担到寺,他两个忙复转,隐着身形,进入殿中,见住持发咒誓,村众动抢心,随变了把守山门两员神将,站立经担之前,现出真形。但见:

  顶上金冠八宝镶,红袍罩甲透霞光。

  手中纨着降魔剑,显在真经护法王。

  住持与村众人见了,吓的心惊胆颤,齐齐的跪在殿前,那村众只是磕头,住持便开口道:“菩萨,弟子一心救解圣僧冤诬,并无异念。”神将道:“那通玄和尚,你好妄想,欲留经建大斋醮,虽是为地方人民祈福,只是勾引王家弟兄,诬害取经僧人。这件邪心罪在不宥,那村众人等欲枪开柜担,亵渎真经,只叫你那弟兄家眷老幼灾殃无可医救。”神将说罢,腾空而去。

  众人不知是比丘僧与灵虚子化身,惟有行者微察其意,随腾空道:“二位老师父,警戒他们,其计虽妙,只是我师父还要他回心向道。”比丘僧笑道:“孙悟空,我们警戒他,留着回心向道与你设机变去罢。”行者说:“老孙这机变事儿尽惯尽惯。”乃拔了一根毫毛,变了一个假行者,随着三藏在殿上。

  只见住持凛凛的回到房中纳闷,行者随隐着身,跟他到房中。那众徒弟问道:“师父,如何纳闷?”住持道:“圣僧难冤,经卷不可留,真真空费了妄想,反造下罪孽,还要罚王家村众的灾殃。想当初我这妄想心是精灵梦寐之间动的,今日明明神将护着真经,说得我毛骨悚然,如何解救?”行者隐着身听了,看住持房中挂着一幅长老神相,却是住持的先师真容。行者乃躲在后边,叫一声:“通玄徒弟,你动了妄想,误听精灵,诬害取经圣僧,把我也牵连罪孽,急早忏悔!若不忏悔,空负出家,还遭病害!”住持听了,忙向真容前道:“老爷呀,也是徒弟一时妄念,却怎样忏悔?”行者道:“作速向桃柳村王家去,叫他弟兄设斋、供礼、拜真经,求那取经圣僧消灾释罪。”住持满口答应:“我徒弟就去。”行者又说道:“那圣僧在殿上,口渴肚饥,快叫常住供应莫迟!”住持连声应允,随出山门,到桃柳村王家来。行者随着。

  他到得王家,只见王甲出迎进屋,行者依旧隐着身,听那王甲向住持说:“家众接唐僧不来,设计诬他,指望开他经担,与师父或抄或留,谁知真经有神将拥护,到惹了灾殃。如今弟兄老幼十有八九疾病起来,如之奈何?”住持答道:“我小僧为此倒牵连亡故的师长。”乃把真容说话,叫他忏悔的

  话说了。王申笑道:“忏悔可信,岂有纸上真容会说话之理?”行者在旁,见王甲不信,又动了一个机变,随走入他屋内,只见一个老妇人在屋后走将出来,行者看那老妇人:

  白发垂双鬓,青绞裹半头。

  不同常妇婢,定是老忘忧。

  行者见老妇执着一根扶杖在手,旁边随着两个丫环。那老娘问丫环:“堂前何人讲话?”丫环答道:“是大光禅林住持。哪老妇在堂后听他两个说话,把耳一侧,这行者即变了一个苍蝇儿钻入他口内,把拄杖将屏门打了一下道:“王甲,你与和尚讲甚么话?”

  乃走出堂前,指着住持骂道:“你一个出家和尚,吃斋念经是你本等,便是要留下抄写那西来圣僧的经卷,也还是正念,如何不明白待圣僧到地方,请他到寺,求他把经文传你,乃来我村串同我王甲这一起暴恶弟兄,设计诬害,把他们拘留在寺?不敬圣僧,亵慢经典,罪孽难宥!你这王甲不孝,堕入无明。和尚连累我亡故师父,你却连累我不得超生。我非别人,乃是你父王老员外!你要家下大小灾殃消释,急早到寺,整备斋供,来那圣僧建一场功德,仍着家仆汉子们,把经柜担包送他过前村。闻知那圣僧中还有一个神通广大、手段高强的孙外公,他老人家要些后手,爱些便宜,你须是另外送他两匹布帛。”行者说罢,把老妇人使作的他东舞西跳,一会昏昏迷迷坐在上席。这玉甲与住持满口应允道:“是老员外精灵附着老母。”乃叫丫环扶入屋内,他两个随到寺来。

  行者依旧到殿,收了毫毛,侍在三藏之侧。只见王甲带着几个家仆村众汉子走上殿来,却如何说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此一回似前本寇员外故事。

  通玄只为要作大乘斋醮,便造出如许恶孽,不思量如此作来有何功德。正是有心为善,善即是恶。 

  第七十七回 诵经功德病灾除 设计妖魔空用毒

  诗曰:

  福德由心作,灾殃自己招。

  妄想原非正,贪嗔即是妖。

  虚空神有鉴,报应事难饶。

  忏悔从何道,真经一句消。

  话表三藏与徒弟们坐在殿上守护着经文,那八戒苦着脸,沙僧愁着眉,三藏面貌虽平和,语言却也倦怠的一般;只有行者拿过一根鼓槌来,敲敲钟,打打鼓,口里哼哼唧唧,不像唱曲儿,又不像念经咒。三藏道:“悟空,你说设机心保护经文,方才神将显灵,把住持村众吓倒了去,虽说他不敢来开我们经担,只恐这村众人回去,说与那王家弟兄,他有见了信的,有未曾见不信的,那舟船盗劫客货的事,终是未明。万一再有地方或公差来盘诘,如之奈何?你机变不知在那里使,却敲钟打鼓耍戏,叫我师艾心肠终是未安。必须依了我那五宗,叫这村人与住持都回心向道,好好的放我们去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放心,你老人家一个不放心,使的那八戒、沙僧愁眉苦睑,不像模样。”八戒道:“我苦着睑,是这寺僧供应的茶不消渴,饭不充饥。”行者笑道:“呆子,略等一时,包你饱肚撑肠,还有两匹布儿送你。”八戒道:“猴精,你禁人妄想,缘何自己也会动了妄想?他假若肯大大斋我们一饱,放了我们去,便该许个大大愿心,还要妄想他布匹?”师徒正说,只见住持同着王甲与村众多人上得殿来,齐齐拜跪在地道:“圣僧老爷,我等凡僧俗子,不知圣僧取得真经回来,佛力无边,神灵远护,妄起邪心,致于罪谴,使得一家老幼灾殃。伏望圣僧老爷大垂方便,建一斋醮功德,赦罪消灾,我等情愿备一顿斋供,再不敢开动柜担,还着仆众远送前行。”三藏听了,合掌称谢。行者道:“善人们倒也不劳斋醮道场,只是把盗劫的事开除了,我们便够了。”王甲道:“这都是虚记,神灵不宥。”正为有此,当时传的远村近里,都晓的王家弟兄有此一件显应事情,个个齐来看圣僧启建他们忏海道常这正是:

  只因喜怒生妖孽,妄想根缘动梦因。

  却说三藏师徒,见住持与村众人都回心向道,要建一会斋醮功德,只得依从。住持乃纠合众僧,一时香花灯净,果茶食,宝珠衣,醮事整齐了,请唐僧主坛。三藏再四让与住持道:“我小僧的法事却是东土沙门传授,道路隔远,住持师父此处离灵山路近,只恐科仪习来不同。”住持道:“圣僧岂不知万国九州,风土虽异,惟我释子功课法事一样不差。”三藏道:“正是三教一理,人人都在这方寸相同.”当时三藏辞却不过,只得登坛主持法事,王家弟兄扶病而来,听了三藏课诵诸品经忏,归家疾病痊瘥,人人欢喜。那王甲果然拿得两匹布帛,走到殿堂,一看八戒道:“小师父,你可是孙外公?”八戒见了布,便答应说:“我便是。”王甲悄悄把市送与八戒道:“我老员外神附老母,说圣僧中有一个孙外公,他的功德更大,因此私具布匹奉送。”八成接得布,笑道:“这猴精,讨后手,待老猪且诈了他的。”那里知行者明试八戒禅心,见八戒暗接了布,乃念出几句曲儿来道:

  “僧家到处随所有,怎去打偏手?假充孙外公,诈布真羞丑。快将来,四分分才悠久。”

  八戒听了笑将起来,说道:“猴精,我老猪固不该假充你,你却也不该先安下后手。”那王甲听得众弟兄灾殃皆愈,随具金帛相送,三藏不受道:“课诵功德是我僧家本等,只要祈保善信安福,岂有受金帛之理?若是希图善信金帛,明是把经忏为货利。罪过!罪过!”行者道:“师父与人家功课,明白不受,还有假充讨背后的哩。”八戒听了,把布向行者一掷道:“你是有功人役,让你得罢。”行者接了布在手,呵呵笑道:“老孙有本事问人要,却也有处用。”沙僧问道:“师兄,你那里用?”行者又念了几句曲儿道:

  “僧家方便存心地,不贪名和利。若遇布施来,受了为贫济。这不为掠人美,市恩义!”

  道场事毕,三藏辞谢住持、村众要行,王甲唤家仆挑经担,抬马垛,远送一程。师徒们欢欣鼓舞,那地方观看的那个不称扬圣僧道场功德,诵经的因果?把村家灾殃洗荡,疾病消除,都回心向道。

 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两个,变了神将拥护着真经,警戒了住持村众,不敢动开柜邪心。他两个复了原形,腾云前进,不止一日,来了一座高山,他看这山景致,真个不同:

  嗟峨山场挂云霄,俯仰林深杂树梢。

  翠绿阴中观鹤舞,崎岖岭上听猿号。

  成群獐鹿穿崖谷,结党豺狼动吼哮。

  不是真经神保护,怎能攀陟路岧峣。

  比丘僧看了山巅高耸,路径险峻,对灵虚子说;“师兄,莫道唐僧当年来时历过多少险难,只就如今回去,这些山高岭峻,狼虫虎豹,若非是他师徒神通本事,一步也难行。我与你受了保护之责,只恐此山中有妖魔邪怪,须是保得他们平安过了此山,方才放下心意。”灵虚子道:“我看此山,四围险峻,八面崔巍,乱石有妖魔之态,乔松多邪怪之形。寒气逼人,冷风透骨,定是精灵内藏。待我搜寻一番,且替唐僧们打扫洁净,使他安然奉经文过去,也不枉了我们保护一常”比丘僧道:“你何法搜寻,怎打扫洁净?”灵虚子说:“你看远远山松,顶上气氲错乱,非云非雾,必是妖气飞扬。我与你上前探看,底下是何因由?”比丘僧依言,两个攀藤拊葛,走上岭来。但见乱石垒垒,一个洞门。他两个看那洞门,不大不小,不高不低,青松环绕,蔓草平铺。两个正走进洞门观望,只听的里面呵呵笑道:“连胜三局,福缘君当有奇珍享也。”比丘僧向灵虚子道:“师兄,你听这说话,定是玄隐在山洞有道高人。我与你进洞探谒何如?”灵虚子依言,两个进入洞来,只见两个隐士对着一枰棋局,见了比丘二人,忙立起身来。二人看那隐士怎生模样?但见:

  箨冠束发道家妆,四褶分开吊角裳。

  腰下黄丝绦子系,手中白羽扇儿扬。

  形容不是凡常像,谈吐须知抱道藏。

  一局棋枰消白昼,深山相共乐羲皇。

  隐士见了比丘僧与灵虚子,彼此以礼相叙了,隐士问道:“二位师真从何处来?怎到我这荒僻洞谷一游?”比丘僧答说:“我小僧自灵山下来,路过这山岭,偶以览胜。见山松青翠密围,不知有仙洞居此,唐突二位起居,得罪!得罪!且访问二位大号,适间听得说‘福缘君当有奇珍享’,是何意也?”一个隐士笑道:“小子道号福缘君,这友号善庆君,我二人潜名不仕,隐居在此。适因对局,较一席奇珍胜负,是小子连胜三局,善庆君连负三局,例有奇珍之供。”灵虚子问道:“奇珍何物也?”隐士说:“我们先定的棋约,但凡负者供胜者一味奇品珍羞。”灵虚子听了笑道:“这山岭洞谷不过是雉兔麏獐,山花树实,也不足称奇。”’隐士道:“正谓此不足为奇,小子既负,如今只得下山去采取奇珍。若是采取不出,我有一友名唤美蔚君,他离此处六十余里,大山峰下,洞中常有奇珍受享,我须往求,他定然帮衬我小子一两品。”隐士正说,只见洞外走进一个僮仆来道:“我主人美蔚君到来了。”两个隐士忙起来,下阶出迎。只见一个人生的面貌跷蹊古怪,比丘僧看他:

  兽面怪形人像,呲牙咧嘴嘻呵。

  分明一个野猩魔,怎与山人酬和。

  比丘僧见了,悄地向灵虚子说:“师兄,我看这人有些妖气,须要留意待他。”灵虚子道:“我已识他面貌,知他情节。原为与师兄搜寻妖魔而来,少不得调出地实迹,仗我们的法力驱剿。只见美蔚君向福缘君问道:“二位师父自何而来?怎么到得此洞?”比丘僧便把前

  话说出,美蔚君听了,又向善庆君问道:“二位着棋谁胜谁负?”善庆君笑道:“正是我输了三局,例当具奇品佳肴奉享福缘君。”美蔚君道:“老兄,奇珍在何处?取来我们共享。”善庆君笑道:“山内无奇珍,正要来求老兄帮衬一两品。”美蔚君听了,乃向善庆君耳边道:“奇珍不过此僧道二人,我闻出家和尚都是十世修来,若吃了他一块肉,自是长生不老。若似这一个道人,未曾削发,便有俗缘未净,做不得奇珍。”喜庆君听得,也向福缘君耳内悄悄说出。福缘君摇着头道:“此事做不得!我便不受你这奇珍之享,也莫坏了一个出家僧道。况我等清白自守,隐藏在这山洞,食些松花果实足矣。”善庆君点头道:“老兄说得是。”又向美蔚君耳内说;“做不得。”他三个俏耳低言,比丘僧将慧目聪耳一听,备知其故。向灵虚子也附耳如此如此,灵虚子也悄悄说道:“师兄,我看这美蔚君明明是一个妖魔,若不剿除了他,只恐唐僧们经文过此,怎留得他计害?我们如今在他洞中,不便以法剿,须是诱他出洞方好。”两个计议已定。

  却说美蔚君见福缘君不依他,忽然心生一计,向善庆君道:“二位师父既是远来到此,你们也该整备一顿斋供款待。”福缘君道;“山洞荒疏,无可奉供,仅有些山芋花果。”美蔚君道:“快备办出来供客。”少顷,洞里小僮捧出几盘山芋、果实、茶汤、松花之类,比丘僧两个见了,随起身道:“我僧道吃过了早斋,偶步出岭,不意遇着二位隐君,又奇逢这美蔚君,亲睹清光足矣,安敢取扰奇珍?况我僧道夙有愿戒,不敢妄受善信一水之旅。”两个一面说,一面出洞走。那福、庆二隐士但以口留说:“二位师父,何碍一杯清茶?”只见美蔚君起身出洞,把手扯着比丘僧说:“长老,你好不知敬重。出家僧道,谁不吃化人斋供?况我等以茶果山蔬待你,何为见了反走?明明绝人太甚,岂是你僧道所为!”比丘僧笑道:“老善人,何必动嗔?小僧们领你一杯茶汤,便犯了我誓愿,也不使善人生嗔。”美蔚君笑道:“我也是留客之意,既然见弃,我也不敢苦苦相留。”乃在袖中取出两个桃实道:“此桃乃蓬莱山得来仙桃,二位师父且每人吃一枚,包管你长生不老。”比丘僧接得在手笑道:“善人,此桃我小僧认得,非蓬莱仙桃,乃此山所出,若是仙桃,善人自食,肯布施我等?”美蔚君说:“真实不虚。”灵虚子问道:“怎见得是真实不虚?”美蔚君说道:

  “本是蓬莱海岛,灵根出自仙家。三千年岁一开花。结实三千年大。”

  灵虚子听了笑道;“我小道说你这桃子是假。”美蔚君道:“怎见得是假?”灵虚子也说道:

  “看此两枚桃实,常来在此山冈。吃他立刻把人伤,那里哄得道人和尚?”

  灵虚子说罢,把那桃子往山洞一掷,只见那桃子化了一个毒蝎,比丘僧也一掷,变了一赤白花蛇。美蔚君大怒起来道:“何处山僧野道,到此当面弄障法眼,坏人行止?我好意奉你两枚桃实,你却变了蛇蝎,晓人不当如是说罢!”径往前山去了,这福缘两个隐士也忙把洞门闭上。灵虚子乃向比丘僧道:“师兄,分明这三个妖魔隐在山洞之间,唐僧师徒路必由此,万一遭他假以斋供桃食,供他师徒,怎么好?我与你为经文保护,不得不剿灭了这三个妖魔。”比丘僧说:“师兄,我看那两个隐土附耳低言,不肯以毒加害我们。似有人心,只恐非妖,误被那怪欺瞒为友。若一概剿除,又非我僧家方便法门,况那美蔚君走去,这两个又闭了洞门。我与你且到山前等候唐僧到来,把这妖魔事因指说与他,叫他们好准备过山。”灵虚子依言,他两个乃走回山岭,到得个山坡下一间茅草空屋,变了两个过往汉子,坐在屋下,专等唐僧到来。毕竟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精灵梦中托和尚留经,毕竟受了超度,信是有情功德,只是住持和尚多此一番作孽耳。

  猩怪要把和尚作奇珍,忘了自己是奇珍。未赢他人,自输。自己世之为猩怪者何限? 

  第七十八回 孙大圣古洞留名 福缘君深山遇祖

  话说三藏师徒自辞了王甲众人,行够多时,不觉到了一座山脚下。三藏叫一声:“徒弟们,你看这高山处是甚么所在?问一问人,好走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你我当日来时,走过了十万八千,那时俱是生路,一路妖魔阻挡,尚然到了西天;如今回来,仗真经保佑,三停走了二停,纵有高山,都是日前走过,不足为惧,你还这样耽心怎的?”三藏道:“徒弟呀,不是这等说,当初来时,只是空身没有挂碍,遇了妖魔,要捆要吊,要蒸要煮,拼了一个身子,今日取经回来,万法传流,尽在我们身上,干系甚大,万一有些差池,亵慢真经,岂不失了西来本意?东土永不沾恩!虽然走过许多路程,古人云:为山九仞,功亏一篑。以此一发要小心,还问一问的为是。”行者听了,只得走上山坡下来。却见两个贫汉坐在草屋之下,冷风凄凄,嗟嗟怨怨。

  行者见了,上前问一声:“二位老哥,过此山是何境界?那州府县?这山路可平坦好行?”汉子道:“此山峰接峰,溪连溪,其实险峻遥远。若在右岔路,便通乌鸡国境界,若从左岔道,便往东土大路。只是你们有柜担行囊货物,恐要报关倒换批文。若说平坦山路,也未必甚平坦,但是山溪洞内多有妖魔出没,师父们须要小心过去!”行者道:“有劳,有劳,这等寒风,我看你两人身上衣装又单又破,有两匹布帛奉赠,倘不见却,可携去做一件衬衣。”行者乃取出两匹布,递与汉子。汉子辞道:“我二人贫寒甘受,怎好要你出家人东西?”

  行者道:“化将来,布施你,正是我出家人功果。”汉子笑道:“有余施不足,你既是化的布,不足方化去,不为有余,如何施我?”行者道:“你也莫说有余不足,只是要有名。我和尚家化得来的布,便不是无名。见你两个寒冷无衣,布施与你,乃是有名。老实收了去罢。”汉子接了布在手道;“我若不收,辜负你济贫之心;收了你的,又损了我甘贫之心。也罢,我两个取你一匹,成就你心;退一匹,成就我心。”三藏与八戒恰好走到面前,三藏道:“悟空,你不问路径过山,却在此做甚?”八戒道:“他打偏手的两匹布,想是在此发脱卖钞,这钞还该分与我,不管闲事!”便找汉子退的一匹布,抢在手中道:“大哥,你把钞买我的,让你些。”汉子笑道:“长老,你莫要动此鄙吝狭隘之心,留此布过山找路有用处,我二人不买。”八戒道:“过山便过山,找路就找路,要此布何用?”汉子道:“我知过此山有两个隐土,一个叫做福缘君,一个叫做善庆君,他两个似妖非妖,作怪不怪,隐藏在个山洞,对局赌胜。你若过山访他山洞,可将此布送他作贽,问他个前途路径,到地妖魔。那二人定然指引与你,若是款留你们斋供,须酌量方食。”汉子说罢,拿着一匹布,叫声“多谢”,往山坡下飞奔去了。三藏听得道:“徒弟们,看此指引二人,一团取与的道理,莫不是个好人,来指引我们?”行者笑道:“我老孙一时也被他愚了,不曾把慧眼看他,如今且打点过山。”师徒们挑担押垛,走上高山不题。

  却说五众优婆塞纠正了唐僧师徒岔河路头,腾云回到灵山,禀复了白雄尊者,转达古佛。佛言:“唐僧虽正了路头,无奈他徒弟们一路种种心生出许多妖魔,过了岔河,还有赛巫峡、九溪、十二峰。这峰下有洞,洞内有妖,或藏于山,或潜于溪,只恐这妖拦阻了经文,唐僧师徒力量绵弱,敌妖不过,是我经卷之忧。”白雄尊者道:“现有比丘僧与优婆塞两个沿途保护,料妖魔自远。”佛言:“正谓他两个遇有妖魔,也未免动了法力,变化机心;因此遇着妖魔厉害的,变化更强,反吃了妖魔之累。汝可宣言,圣众中有愿捐法力前去扶助唐僧等过山越岭,不致亵慢了经文,亦是仰体如来至意,不负了保经功德。”尊者依言,随宣言圣众,当有四位神王出班说:“我等愿显神通,与取经人奋一臂之力。只是不远随行路,待他们遇有厉害妖魔,我这里方去与他驱除。”尊者道:“路途遥远,妖魔变幻,俄顷之间,神王如何得知?”神王道:“我闻如来以数珠及木鱼梆子给与比丘二人,当令人传知与他,遇有难灭妖魔,敲动梆子,我处自闻声去救。”尊者听说,传白古佛,依允神王所说。

  神王乃令部下报事使者,前往唐僧处探看他师徒,恰遇着比丘、灵虚两个,手里拿着一匹布帛,便问道:“二位菩萨,你保护唐僧经文,如今作何光景?”比丘僧答道:“一路来费心劳力,幸喜保护周全。只是如今过这高山前去,妖魔不能必其全无。使者到此何事?”使者乃把神王叫他传旨报事说出,道:“凡遇妖魔厉害,不能驱除,当敲动木鱼,神王自然来助力。又闻此山过去,有赛巫山、九溪、十二峰,极是险峻,倘遇有妖魔之处,须要与唐僧师徒努力前行。”使者说罢,就拨转云头,灵虚子忙把布送与使者道:“远劳你传信,一匹市儿奉赠。”使者笑道;“圣经神力,安有徇私受贿之理?”灵虚子也笑道:“只因取经的在灵山讲要人事,说后来诵经的恐怕白诵无功,他存了这一句徇私之言,故我等不敢废了这酬劳之礼。”使者一笑而去,比丘与灵虚腾空前往,他两个隐身在福缘君山洞之旁,着唐僧如何过山,可到此洞招惹妖魔邪怪?

  却说唐僧押着马垛,上得高山。山虽高,路却平,便是有些险隘,远望着有许多悬崖谷洞。乃向行者道:“悟空,你我山便走了几处,却不像此山峰头远接,洞谷繁多,山脚下溪水萦回,有如组练。不知此高山何名?地界过去何处?”行者道:“师父,正是我徒弟忙忙的与那两个汉子,只讲了些布施布匹的话,便不曾细问他这些事情。”八戒说:“那汉子叫你将那布匹向甚么洞里,问甚么福缘君,自知路径,你这会便匿起,故意说混话。”行者笑道:“呆子,行行步步只以私心窥我。”三藏道:“两个不必争讲,看那山松密处,似有人家。”行者道:“山谷那是人家,多是隐士处,待徒弟看来,请师父去相会。”三藏与八戒、沙僧歇下担柜,坐在山村之下,等行者探问去来。

  行者心躁,那里由出路走?他从空一跃,就到石洞之前,看见洞门大开,乃隐着身走入洞来。只见两个隐士对局,一个道:“我棋输了又要寻个和尚作奇肴也。”一个笑道:“休要讥诮,此乃往事,美蔚君立心险处,几乎惹动那和尚道人生出事来。”行者只听了一句“又要寻个和尚作奇肴”,暗忖道:“此必是妖魔,要捉我等蒸煮,我如今没有了金箍棒,又不敢背了师父不伤生之心,只得隐忍着他是何精怪,再作计较。”乃走出洞门,摇身一变,变了个标标致致小和尚,在那洞门外叫道:“洞内隐君,可容我山僧探访么?”

  只见洞里走出福缘君来,见了行者道;“小长老,进洞里面坐。”行者随进了洞内,那隐士便问:“小长老,从何处来?”行者答道:“从来处来。”隐士听了道:“这小和尚答应非凡,一定是有些道行的。”便叫山童取山芋果实出来待行者。行者见了山芋果实,他也不辞,便吃。方才到口,只闻得腥气钻鼻,行者想道:“山坡汉子曾叫我酌量吃他东西,看此腥秽之气,定非嘉果。”乃弄个障眼法术,把他果品摄在洞外。便问道:“二位隐君高隐山中,此必修炼服食,祈保长生,但不知交往何人以为师友?”福缘君道:“小子有友无师,即是这位善庆君,日相与盘桓在松筠洞谷之间。”行者道:“人岂无师?就是隐士这一局棋,当年也有个师父传授将来;况你要学长生大道,岂有不从师指授?”福缘君道:“我小子不是从师指授的,却是积祖传流的。”行者道:“到是家传,且问你祖上是何人?”福缘君道:“小子祖上却也是有些来历。小长老若从西来,必定也知一二。”行者说:“十洲三岛,上天下地,凭你开辟以来,神仙佛老,我小和尚都知道,你说是何人?”福缘君说道:

  “我祖说来根基正,不是无名与少姓。

  曾受天精与地华,坎离混合延生命。

  花果山里乐逍遥,水帘洞内修真性。

  只因放荡在乾坤,菩萨度他成功行。

  跟随长老号唐僧,前去求经到佛境。

  说起我祖本事高,神通变化多灵应。

  谁人不识孙悟空,美王齐天老大圣。”

  行者听了呵呵大笑起来:“原来这隐士是我的流派。想我离了花果山多年,这遗下的大大小小,不在花果山过日月,却走到外方来。虽然不为非作歹,只是变幻这隐士假名托性,便是弄妖作怪。我如今且探他,所行的若正,还指引了他归花果山;若是在这山洞为非作歹,定是惩治他。方才听得他说寻个和尚作奇肴,便就在此话上探他个善恶行止。”乃问道:“隐士,我小和尚方才听得说寻个和尚作奇肴,小和尚现在此,不劳去寻。不知作甚么奇肴?”福缘君笑道;“小长老有所不知,我与此友终日在此洞中盘桓,约以胜了三局棋,那负的供一奇品珍羞。昨有两个僧道也走入我洞间,正遇着我一友来,要把那僧作奇肴,我小子们不肯,我那友把两个桃实送僧道吃,被他识破,几乎动了那增道嗔心,惹出祸来。”

  行者笑道:“两个僧道有甚嗔祸?”福缘君道:“小长老,你不知那僧道,他说打从灵山下来的,万一是我那祖宗孙大圣一起的,取了经回来,闹到此山观山玩景,一惹了他,怎么了?”行者听了,又问道:“隐士,你那一位要把僧人作奇肴的在何处?”福缘君说:“他虽与我们为友,却不在此处居祝”行者道;“在何处居住?”福缘君道:“小长老,你问他住处何用?他不比我,我等看祖上面皮,还敬重你僧人;你若寻着他,便真真与他作奇肴也。你莫问他,我们也不与你说。”行者乃从衣袖内托出布匹奉与隐士道:“小和尚前途人家斋僧布施来的一匹布,远路行走,带在身边累赘,愿送与二位隐君,望二位把这友住处说与我。”福缘君接得布在手,大喜道:“小长老,我方才问你从何处来?你浑答应我‘从来处来’,我所以不说明白这友住处。”行者道:“你若问我何处来,我实说与二位,我从灵山取得真经来。”福缘君笑道:“小长老,你是送经的么?”行者道:“灵山无送经的,只是我等取经的。”善缘君摇着手道:“小长老,你休瞒我,我们久知唐僧取经只有三个徒弟。大的便是福缘君的祖,叫做孙行者,第二是猪八戒,第三是沙憎。闻知这三个生的面貌古怪,本事高强,你这小长者必是假借他们行头,骗哄人的,这布匹也是骗哄来的,我们不受。”行者见他疑作骗哄,乃把睑一抹,现出原身来道:“你两个认得我孙行者么?”一手便扯着福缘君道:“你这妖魔,不安分守已在山洞中,却诈称我派在此变为隐土迷人。且问你,这个善庆君何怪?”

  福缘君被行者扯住了,乃说道:“我两个其实非怪,乃青松白石之下一啸一舞,结为双清之友。但求超出尘凡,岂肯堕入无明,有伤僧众?望祖宗怜而释我。”那善庆君见行者问他何怪,惶俱起来,扯了一个山童往洞门外化了两只仙鹤腾空就飞。却被比丘与灵虚两个在山松之旁,见行者到洞内收服了妖魔,隐土化鹤飞空,他便腾空而上,骑在鹤身,叫他:“且飞往前山峰处,再拷问你与那美蔚君在何处。”两鹤只得颉颃上下,飞到前途一座山峰住下。比丘僧与灵虚子方要拷问,不防他一翅飞去,两个只得在山峰高处,眼望唐僧从山峰大道前来。

  却说行者扯着福缘君道:“孽障,我已知汝假托吾派,隐遁在此逞妖弄怪。但据你说不伤害僧人,还知敬重我,今且饶你,快实说,把和尚要作奇肴的妖魔在何山”福缘君道:“这妖魔在六十里外大峰山下一洞,名唤美蔚洞,他就叫做美蔚君,与我这善庆君交契,祖公若是前行,必要经这山下洞前过去,只是这妖魔不论僧俗人等,犯着他便要捉拿到洞蒸煮还是小事,还要生夹而吞。”行者听了道:“厉害!厉害!我如今本当要重处你,姑念你是吾一派,且与那鹤舞啸在此,还未阻拦我们回路,侵犯我们真经。恕饶你速回花果山养性修真,莫要坏了老孙的体面。”行者说罢,福缘君化了一个弥猴。望山岗飞走去了。行者方才显出一个神通,拔下毫毛,变了许多猴子,把山前怪石搬了无数,填满了山洞,叫一声“长”,只见那石与山洞一时长起来,新旧粘连,合成一块,把个洞塞了。却走回到三藏面前,各细说出。

  八戒笑道:“猴精,这会自家称呼不的外公了,换了名色,我与沙僧也该出些分金贺你。”行者道:“贺我何事?”八戒道:“贺你做了妖精的祖宗。”行者道:“若是这等称呼,师弟,你以后只叫我做孙祖宗罢。”沙僧道:“二哥,那有此事。”八戒道:“他一匹布儿现答贺了孙男嫡女来了。”行者笑道:“真真亏了这匹布,方才讨得前途妖魔实迹。”三藏听了道:“悟空,你讨了前途实迹,却有甚么妖魔?可厉害么?”行者道:“说这妖魔专要捉我们当奇肴,或蒸或煮或夹生儿吞。”八戒道:“爷爷呀,这等我老猪倒放心,猴精却难过也。”乃是何说?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古佛为一藏经费了无限心机,千万世而下,许多罪福皆缘于此,信是如来多事也。

  以蛇蝎作桃实,人知恶之。今入食前方丈,迷心腐肠盈几案,皆蛇蝎矣。虽然未若大官罗列,皆小民精血骨髓也。 

  第七十九回 玉龙马长溪饮水 猪八戒石洞夸名

  诗曰:

  真经岂有阻?机变实生魔。

  无邪方寸地,到处是娑婆。

  话说八戒听了行者说妖魔要把和尚作奇肴,他笑道:“我老猪乃时常肴品,不为奇,妖魔定然让的过;你猴精若被他拿住,真是奇肴。”行者道:“呆子,你那里知往时妖魔被老孙拿倒不为奇,如今拿倒的妖魔,我祖宗要把他做奇肴哩。”三藏听得道:“徒弟们,且打点走山路要紧,争甚么闲话!我们且从此山前行,到六十里再探那美蔚洞妖魔事情。”按下三藏师徒盘山越岭前行。

  且说美蔚君把蛇蝎变的桃子,指望要毒比丘僧道两个,隐士不肯,又被增道识破他计,他自愧没趣,飞走去了。到得美蔚洞中,唤过麏獐狐兔众小妖过来,说道:“灵山下来有两个僧道,他在福缘君洞中游耍,我正要以计毒他作为奇肴,无奈善庆君不肯害他,却又被那僧这识破我计,以此归来,怀恨在心。汝等计将安出?”众小妖道:“魔王一计不成,再生一计,只待那僧道过我这山洞,我假以布施茶汤斋饭作福,料僧道必来吃,可以毒害,便出了此恨;倘他再有本事识破,魔王可再放出威势,小的们一齐帮扶,好歹拿住他。或蒸、或煮,当奇肴受用。”魔王道:“若论我威势,拿这两个僧道有何难哉?只要他前来过此山洞,大家努力擒他。”

  妖魔正议,只见半空大小两只鹤飞鸣而来,小妖忙报与魔王说:“洞外两鹤飞来。”美蔚君听了道:“此必是善庆君,他到此何事?叫出出洞迎接,果然是善庆君带着个小妖童进得洞来,仍变转隐士身形,便把孙行者盘问福缘君的

  话说出来道:“我问孙行者随唐僧取得真经回国,路必由此,他们神通广大,本事高强,一路专一寻妖魔的过失,显他们的功劳。只拷问的老友要把和尚作奇肴,定是不与你干休。”美蔚君笑道:“我与众小妖正在此计算两个僧道,却又有孙行者这一节。我闻唐僧取了灵山经卷回还,这经卷有无边的利益,人若得课诵的,消灾释罪,降福延生。我与善庆君待他过我山洞,整顿起众小的,把他师徒捉了。或蒸、或煮,便是夹生儿吞吃,把他经卷夺了在洞,岂不乐哉?”善庆君道:“我闻孙行者有通天彻地本领,翻江搅海神通,我们万一敌不过他,倒把声名坏了。”

  美蔚君笑道:“何碍,何碍!我这山洞连接十二峰,下有九溪滩港,与谷洞星联,我相交的洞主溪魔甚多,任那唐僧师徒便有推山倒海本事,也出不得我这几处关隘。”善庆君道:“我与老友契交多年,倒也不知你相交的洞主溪魔在那地方,有多少名数?这山洞溪港恶险,要阻的住唐僧回路,魔王有甚本事敌的过孙行者们?”美蔚君说:“老友,你是不知,听我道来。”乃道:

  “赛巫山有十二峰,五岳朝天顺不同。

  九溪十八洞排列,龙虎风云变化中。

  说起魔王真厉害,天地人和变不穷。

  苏秦背剑能锋利,槅眼枝花满架丛。

  马军拗处应难敌,孩儿十个紧相从。

  二郎五岳虽游过,鹰行十道不能通。

  任他八仙能过海,只教绝绿与孤红。”

  美蔚君说毕,善庆君道:“老友,你有这些交契,料那唐僧不能过这险隘处所。我也恨那孙行者,把个福缘君老棋友逐去了洞,如今只得依牺在此。得那唐僧来,我也出一臂之力!”美蔚君大喜,当下唤小扶摆设起饮馔,他两个妖魔在洞中大嚼大饮。

  却说唐僧师徒盘山越岭,走了五六十里山路,暖风晴日,树色山光,师徒欣欣喜喜前进。唐僧跟着马垛,那马走得饥渴,看见山下清溜溜溪水,飞奔山坡之下,就去饮水,三藏怕他陷入溪泥,水湿了经柜,方上前扯缰,那马一个蹄跌,把柜垛掀下在地。慌得行者、八戒歇下担子,忙来扶救柜垛。那马直奔下溪饮水,三藏急向柜前合掌拜礼,安慰真经说道:“弟子陈玄奘,路不小心,驭马不调,跌失柜垛,亵慢了经卷,罪过!罪过!”回过头,指着溪内马道:“你这不良之马,缘何不驯服其性?造次赴溪,致闪失尊经!”

  却说那玉龙马那里是赴溪饮水,却是见了那溪中一个怪物,他一时性起,飞奔下溪,要去擒捉。岂知那怪物在溪水中正戏水取乐,见了玉龙马奔来,他这溪长相通八百余里滩港岸头,便连山洞一时钻不见了。

  却说美蔚君正与善庆君对酌,忽然一个小妖报入洞来说,长溪报事黑鳗小妖要进洞见魔王。美蔚叫他入洞,那小妖气嘘嘘道:“庞王在上,小妖奉长溪魔王差向澳头探听西还取经长老,今偶在那溪头戏水,只见四个长老挑押柜担,从山岭前来。一匹马直奔溪水来拿小的,这长老们必定打从长溪沿山岭而来,望魔王善待则款留着他们,恶待则擒拿捉下。小的如今飞报与长溪我魔王去也。”说罢,飞走出洞。美蔚君听了大笑起来道:“老友,我欲人,斯人至矣。快叫众小妖来,我如今待那唐僧到,要以恶待他。想那孙行者们闹将起来,反为双敌,不如没个计策,好好善待他们,务必拿倒他师徒,抢夺了他经担,方为良策。”众小妖道:“魔王良策,莫如假设些斋供果品款待他,暗放上些毒蛇毒蝎等物,他一沾唇,自然被我们拿倒。”魔王大喜,乃把洞内打扫的洁净,他两个变了清清雅雅隐士,坐在洞中,故意谈天论地,却叫众小妖都藏躲,准备下绳索、蒸锅、笼灶,只叫一个小妖,变个小童立在洞外,专等唐僧过山。

  却说玉龙马奔入溪内,见水内怪物远走去了,嘶了一声,仍上溪岸来立着,待行者、八戒把垛子背上他身,依旧三藏跟押在后。那八戒没好没气,把马鞭了一下,骂道:“瘟马,水又不饮,却把柜垛抛下,亵慢了经卷,叫我师父又陪一个小心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我这玉龙马从来不造次趹烈,想必溪中有甚么妖魔邪怪,我们还从山路前行,不要沿溪走罢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见的是,若是山路,老孙是地里鬼,便去探看妖魔;这溪水中其实不能测度,要探看溪中,须是八戒与沙僧两个去的。”八戒道:“猴精,好作成放着山路走罢,何必沿溪岸,废了工夫去找妖探怪?”三藏依言,赶着马垛上得山冈。

  往前正走,远远见乱石参差,乔松联落,隐隐现出一洞,洞门前立着一个山童。三藏道:“徒弟们,你看那松林石洞之前,立着个童子,生的清清秀秀,定然是修行的道童。好好上前问他前途地境,莫要惊吓了他。”八戒道:“师父,只是你老人家说话有些伤简,徒弟们那一遭问路吓坏了人?”三藏道:“只因徒弟们生像希奇,往往人见了惊异。”八戒说:“师父,若是这等讲,我老猪便上前问路,看那童子可惊吓。”乃歇下担子,直走到洞前,向童子叫一声:“道童哥,我小和尚请向你这山路往前是何处地方?可有甚庵观寺院、妖魔邪怪?”

  童子一见了道:“爷爷呀,你现是个妖怪,如何又来问我?”八戒笑道:“道童哥,我一个问路的外方和尚,你如何说我是妖怪?”童子说:“我见你生像古怪。”八戒道:“生像是父母遗体,你莫要大惊小怪。”童子道:“你问路往何处去的?莫不是取经回还的唐僧么?”八戒听他提出取经唐僧,忖道:“我师父来时,名儿远播,每每惹动妖魔,再没一个供奉款待的,只是要拿去蒸煮受用,我如今把老实心肠说不得,捐起捏个谎话儿,哄出路径去罢。”乃向童子说:“我和尚不是取经回还的唐僧。”童子说:“不是唐僧,想是唐僧的徒弟?”八戒道:“也不是,我是桂褡游方和尚,前往乌鸡国望施主去的,闻知唐僧取了经回还,不往此山过,却沿着溪岸上往南去了。”

  那童子听得八戒这话,便走入洞内说知两个妖魔说:“洞门外一个和尚,称说唐僧从沿溪岸去了。”妖魔听了吃一惊道:“是了,黑鳗小妖去报他魔王,无人守候,所以唐僧不往山来。你且走出洞,把和尚叫进洞来,待我问他真实消息。”山童走出洞来,向八戒说:“长老,你要问前途道路、寺院妖魔,我年纪儿小,实是不知。我洞内现有家主,你可进去相会,一问自知。”八戒不肯进洞,说:“道童哥。我和尚生的古怪。你且憎嫌,若进洞去,你主人嫌我,推出洞来,没趣,没趣。”山童道:“没妨,没妨。我主人喜的是丑陋相貌僧人,倒有斋饭供他。若是标致的,便心里不乐。常说和尚家要腹中有些道理,身外不要美观。”八戒道:“我知道了,想必你主人的生像也比我和尚差不多,你既说还有斋饭,我远来肚饥,正用的着。”便往洞内飞走。

  见了两个妖魔变的隐士坐在上面,乃走近前道个诺说:“二位隐君,我小和尚从乌哩乌喇来,要往乌鸡国望施主,不知前途何处?可有庵观寺院、妖魔邪怪?求隐君指引前行。且是远来,腹中饥饿,有便斋饭,布施一顿也是功德。”妖魔听了道:“和尚,你既问庵观寺院,只该问道士僧人,如何打听妖魔邪怪?你便是妖魔邪怪!本当捆打你这无知野秃,姑念你是个游方的,叫山童推他出洞去罢。”八戒乜斜着眼看着妖魔道:“二位隐君,推也要化一顿斋饭充饥。”只见善庆君笑道:“斋便有的,只是要等候西还的长老。我问你,可知西还的取经僧么?”八戒道:“闻得他从溪岸上过去了。”善庆君看着美蔚君道:“老友,空费了一场计较,唐僧已去,这整备的斋供果品,没处款待人了。”八戒只听了这一句,暗想:“这隐士必与我师父有旧相识,方才整备下斋供等候,或是传闻大唐圣僧取了真经回国,要瞻礼我们经文,故此设下斋供。我扯甚谎,说是过路望施主的。”乃上前道:“二位隐君,我老猪平白有名的老实不会扯说,实实的是取经回还唐僧的第二个徒弟猪八戒。”妖魔听了笑将起来道:“我闻知唐僧乃中华有功行的长老,必定面貌庄严,那里有你这样个长嘴大耳的模样?”八戒道:“隐君,难道你既知唐僧,就不知他徒弟有个猪八戒?”善庆君说:“我们只晓得唐僧,实是不知甚么猪八戒,你试说个来历我们听。”八戒道:“我若说出来,只恐你二位要吓破了胆。”妖魔道;“你说,你说。”八戒乃说道:

  “老猪不是凡和尚,曾受敕封称上将。

  督理兵众管天河,手握全符坐玉帐。

  只因酒罪犯邪非,眨下几间为和尚。

  立功跟得取经僧,一路降妖歼魔障。

  九齿钉把厉害凶,妖魔荡着神魂丧。

  八戒名儿谁不知,如何只认唐三藏?”

  美蔚君听了笑道:“我也曾闻唐僧有三个徒弟,惟有一个孙行者会弄虚头,倒不知又有你这个更会弄虚头掉谎的。”八戒道:“二位隐君,我老猪句句是实,怎叫掉谎?”美蔚君笑道:“方才说唐僧你推不知,此时直认做他徒弟。且问你,九齿钉钯在那里?明明虚头假话。也罢,既是唐僧徒弟,莫要虚负了我设备的斋供,且请在后洞,少待唐三藏与孙行者一齐到时,款留斋供。”八戒道:“知他们何时才到,若是现成备了,我老猪先领了盛情也罢。”美蔚君道:“山芋桃实你先吃两个儿,若是别项,须是等唐僧到来。”八戒道:“老猪从来不吃果品,便是馍馍,先拿两个儿也好。”美蔚君乃分付众小妖把毒物变做热馍馍捧出,八戒见了,也不等地摆设,便将手去取,连吞带咽,不觉的吃了二三十个,一时毒气发作,把个八戒毒倒,被众小妖捆入后洞。这正是:

  自作虚魔招谎怪,更生贪孽惹妖氛。

  毕竟后事八戒怎生解救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唐僧来时,没一个款待的,遇了妖精,要蒸要煮,此是真正魔头,倒好防备。取经回日,往往假充迎接,中藏杀机,倒不好防备,所以成道之时难于下手。

  人之取猩猩也,醉之以酒,其算计唐僧,正是用此法。 

  第八十回 比丘假魂诉毒害 行者设计诱山童

  话表三藏见八戒向洞前童子问路去,乃叫:“悟空,你看八戒莽莽撞撞去问路程,他这模样只惊唬了人,恐生事惹非,且走去半晌不见回来,叫我系心,你可探听个事实前来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我闻这高山长溪妖魔甚多,八戒问路不来,定是动了邪心,惹了妖魔。我老孙若去,须是得当初来的金箍棒在手,相机行个打礼。如今没这棒子,遇着妖精厉害,连徒弟也没力量。沙僧师弟,你可前去,探八戒如何不来?”沙僧道:“大哥,你推没力量,我越去不得。”三藏道:“悟净,你莫推阻,也该遇事上前,大家公同合力”。沙僧依言,乃掣下禅杖,往洞前走来。

  只见那山童走出洞来问道:“长老,可是找寻长嘴大耳和尚的?”沙僧道:“正是,他如今在那里?”山童道:“我洞主听他说是唐僧徒弟,请入后洞款待斋供。”沙僧说:“许久怎么不出来?我师父望他回信。”山童道:“他食着馍馍斋饭,不肯动身,须得你进去唤他一声。”沙僧依言,走入洞门。

  只见两个隐士坐在上面讲谈,那里见个八戒,乃走上前道:“二位善信,小僧问讯了。”那两个妖魔站起身来道;“长者莫非唐僧么?”沙僧道:“小和尚乃唐僧徒弟。”妖魔道:“孙行者可是长老?”沙僧道:“那是师兄,小僧乃沙增,法名悟净。”妖魔听了忙笑道:“原来是唐长老第三位高徒,请入后洞待斋。”便叫众小妖迎入洞后,只见桌上摆着馍馍果品,便叫沙僧受用。沙僧道:“此斋难领,一则不见我八戒师兄在何处,一则主人不过来陪斋,叫我独自受用,乃是赏赐我憎家,没这情礼。”众小妖道:“我洞主备下斋供,专候唐长老,长老未来,故先没个小桌待你小长老。你莫虚负了我洞主好意,聊吃一个,以见迎接之意。”沙僧见了桃实在前,便去取一个挑子,方才开口去咬,那腥气难闻,想起汉子指路说隐士欢留斋供,酌量方食,沙僧便停住口不食,把桃子袖人衣袖,只向八戒何处。那小妖们只待沙增毒倒,动手要捆,猛然八戒被捆,毒气伤疼,在洞后哼了一声道:“师父呵,我徒弟只是贪馋为嘴,吃了他毒害,被妖捆缚在洞中,你若不知来救护,何人与你挑担转回东?”沙僧听了道:“原来八戒贪心,惹了妖魔捆缚在此,我也误闯入来,倒是不曾着了他毒,只是怎得出他洞?如今说不得,且救了八戒再作道理。”乃闯入后洞。

  只见八戒被妖魔绳缠索绑,捆吊在洞,见了沙僧入来道:“师弟救我。”沙僧道:“二哥,你怎么不使出变化法力?”八戒道:“沙僧师弟,我恨当初把九齿钉钯缴在宝库,没有兵器,怎打妖精?又因嘴馋,动了贪心,自家作了孽障,变化法力那里使得出来?没奈何救我出洞。”沙僧道:“我孤树不成林,你且忍耐,待我打出洞去,叫了大哥来帮着救你。”沙僧轮起禅杖,便把小妖乱打,小妖叫喊起来。只见两个妖魔走入后洞见了,忙掣了兵器来敌。沙僧力寡,被妖魔拿倒,美蔚君就要取蒸笼,把八戒、沙僧且先蒸吃。善庆君道:“老友,且从容,如今先吊他两个在洞,待拿倒唐僧与孙行者,然后一齐动手。邀了长溪等友同来受享,也见你的情分。”美蔚君依言,把八戒、沙僧捆在后洞。

  却说三藏与行者分付沙僧去寻八戒,他师徒两个坐在山冈子上,看着山松石洞,野岸长溪,三藏道:“悟空,我与你们自出了大唐国门到了灵山,受了多少辛勤苦恼,怪难灾屯,今幸的取得真经回来,又过了许多时日,路途辛苦,不知到中国家门尚有多少路程?似这等高山远水,叫我为师的真真不耐烦恼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你原说仗一志诚,求取如来宝藏,今幸遂愿,正该欢欣鼓舞,打起精神。料离灵山东来,时日已久,国门也将次到了,怎说出不耐烦恼?又动了烦恼障碍?所以步步招惹邪魔怪异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你说便说的是,只是这会沙僧去问路找八戒,如何久不回信?怎不教我系肚牵肠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你且耐心,再等一会不来,少不得徒弟也要去探信。”三藏见行者宽解忧心,只得放下愁怀,对着高山流水,又动了唐人风韵道:“悟空,你既宽我怀抱,谅你怀抱必宽,我与你对此高山流水,联一两句散心。我便咏流水,你却和高山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尊大,当咏高山;徒弟卑小,当和流水。”三藏依言,乃咏高山道:

  “泰兵逼云霄”(唐)

  行者忙接韵和道:

  “溪流涨远潮”(孙)。

  “雁飞人不到”(唐),“风落叶随飘”(孙)。

  “上有天光映”(唐),“旁无野树招”(孙)。

  “登巅瞻万里”(唐),“游浪越千桥”(孙)。

  “樵子步难蹑”(唐),“渔翁网不消”(孙)。

  “只因峰势耸”(唐),“端为逝滔滔”(孙)。

  三藏与行者心志在高山流水,坦然自得,一时便忘了八戒、沙僧去探路径不来,不知他两个被妖魔捆缚在洞内,等师父们去救。

 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两个,自从变汉子接了一匹布,指引了唐僧师徒过这赛巫山溪,他一路远远在唐僧前后随着,也明知妖魔计阻唐僧们,只因他师徒一种心生出一种邪氛,任他师徒自相扑灭,遂由他行走歇坐。二个从峰险道乘云而来,正见唐僧与行者两个坐在山冈,彼此谈讲。比丘僧说:“师兄,你看唐僧与孙行者两个坐在山冈讲谈,似传授道理的一般,怎么不见八戒、沙僧两个?”灵虚子道;“八戒、沙僧想是那里化缘,孙行者的道理纯熟,唐僧必然私相传授。我与师兄隐着身形,听他讲说甚么道理。”比丘僧依言,两个隐着身形,走近三藏面前,听得他师徒联诗,乃相说道:“出家人联诗赋句,虽说是活泼心胸,未必不思虑劳神。”又听得三藏咏毕诗句,想起八戒、沙僧问路,不见回来,动了忧虞之色。两个计议道:“我们曾指引他师徒说山洞有怪,溪水多妖,怎么不小心防备,轻易去找探路径?定是八戒、沙僧遭着妖毒。”两个离了唐僧处,依旧隐着身,走过山冈,到了美蔚洞。进了洞内,只见两个妖魔坐在洞内,一个说:“唐僧不见来找寻徒弟。”一个说:“摆出毒馔上前迎他来罢。”两妖计议。

  比丘两个又走入洞后、见八戒、沙僧被妖魔捆着,惊道:“原来这两个痴子遇了妖魔毒害!”比丘僧道:“师兄,这如何解救?”灵虚子道:“‘师兄,我们原为保护经文,经文既歇在山冈,唐僧坐守,我与你说知,须得孙行者来,设计救他。如今若在这洞与妖魔争斗,万一妖魔厉害,连我们也不便。”比丘僧说:“师兄,唐僧虽有想八戒、沙僧忧虞之色,尚有联诗赋句之怀。我与你显然去报,又恐唐僧疑我两个无因而至,做甚情节;去报孙行者,他又是个机变多心之人,疑中生疑,把我们也当妖魔使诈,不信在心。便是去救,也不着力。”灵虚子道:“我有一计,你隐着身假作沙僧,我隐着身装做八戒,只说是被妖魔毒害杀了,魂灵儿来告诉他,求他拿妖报仇。那唐僧听得,必然哀痛起来,这孙行者方才着力。”比丘僧笑道:“师兄,明人不作暗事,若这假装魂灵,两个在暗处报唐僧,不如明明的变了八戒、沙僧,替他挑了担子,从长溪岸上过了这美蔚洞,把经文寻一处洁净庵堂供奉着,再来救他两个罢。”灵虚子道:“师兄,依你这说,我们两个依旧是送经到东土,原非保护之义,有背佛旨,如何做得?”比丘笑道:“师兄,依你,假他魂灵儿,却是孙行者的机变心肠,只恐那猴王机变又巧,怀个不信心,又识破我们之假。”

  灵虚子笑道:“说不得,这机变心肠用的正大,便是孙行者也向如来前讲过。如今八戒、沙僧动了贪嗔邪念,以致妖魔毒害,我等若拘小节,怎生教得他两个?真经何人挑担?”两个计议了,乃隐着身,走到三藏面前,正遇着三藏与行者联诗方毕,忽然三藏叹一口气道:“悟空,他两个探信久不见回,莫非是:

  错了路头行去远,化缘村里故来迟。

  坐看水色山光景,也学沉吟谩赋诗。”

  三藏正说了这几句,只听见空里道:“师父阿,你可想我?徒弟探信久不回来,那里知我徒弟:

  探路逢妖太不良,假供斋果毒中藏。

  伤了徒弟魂来诉,师兄师父快商量。”

  三藏听得道:“悟空,不好了,你听的空里八戒、沙僧魂灵说话么?”行者笑道:“师父,我老孙听便也听得,只是将信将疑。”三藏道;“如何将信?”行者道:“八戒久不见来,他平日好嘴头食,不顾生冷,必是贪斋供,被妖魔耍害;沙僧不该拿了禅杖去,必是遇着妖魔敌斗,寡不胜众,被拿倒了。一个贪伤命,一个嗔送生,这或可信。”三藏又问说:“如何将疑?”行者道:“八戒平日有法力,沙僧往常多神通,轻易妖魔不敢犯,他就是逢着妖魔厉害,毒杀了他,他两个俱是有来历的神道,那里显个阴魂儿来讲话?这实可疑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我也不管你信与疑,只是你须速去探信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非是徒弟不去探信,只推在他两个,但是此高山长溪,闻得妖魔众多,师父与经文要紧,故此徒弟不肯远离,徒弟若远离了去,万一妖魔来侵近师父,他两个抵当不住反为不便。如今师父既叫徒弟去找寻他两个,须是师父正了念头,莫要系心忧虑他两个徒弟,也莫贪山光水色,又动了歌咏,费却神思,牢守真经,勿使邪魔侵夺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你说的真真正经,我件件依你。”行者说罢,忽然一个筋斗不见了。

  三藏独自守着经柜担包,只得依着行者,正了念头,把平日记诵的经典课念几卷。那比丘与灵虚假做八戒、沙僧魂灵儿告诉了一番,又听得行者说将信将疑,他两个惟恐行者识破,只待行者信了唐僧之言去找寻八戒、沙僧,见三藏孤身坐守经担,他两个现了身形,变了两个樵子,走近山前。三藏一见了是樵子走来,便叫道:“二位善人,小僧是过路僧人,在此山冈歇力,徒弟前去探路,不见回来。请问你此去有多少山路方才有城市人烟,庵观寺院?这山冈上路可平坦?或是那沿溪岸上可行?乞善人指引指引。”樵子笑道:“师父,你是出家人,随着路头走罢,何必问前顾后?你想这问路的心肠,七情妖魔便从此出。”三藏道:“善人说的固是,我小僧发一点平等心肠问路,本是一心在这经文上探个路头。”樵子道:“老师父,你原来是取经长老,为经文问路,你不知这山冈大路虽说平坦,却谷洞众多,狼虫虎豹等兽都会弄妖作怪,你徒弟既去找寻路径,独自一个在此,万一妖魔扰害,怎生奈何?”三藏道:“善人,小僧身命原付之不有,只是为经文不得不系念,二位善人若肯方便,少伴我小僧片刻,等我小徒回来,深深酬谢。”樵子道:“正是我二人也有此意,老师父且安心守候。”按下不提。

  且说行者一筋斗打到洞前,才半里多路,自家笑将起来道:“几步子路也费个神通,方抬起头来,一个山童走到面前说:“打虎跳的长老,此是何处?还打虎跳撒个欢儿?”行者见了道:“山童,我和尚是打筋斗耍子。”山童笑道:“长老果然打筋斗好耍子,我在这山洞前闷起来,要打个筋斗耍子,无奈不会,长老可肯传授我?我偷些洞主的馍馍果品送你。”行者道:“山童,若说这话,我便不传你,我乃出家人,你怎说偷些洞主馍馍我吃?偷便是贼,不连累我做贼心?”山童道:“你若传会了我,凭你要甚谢礼。”行者道:“我若传会了你,便是师父徒弟称呼。”山童道:“便做师弟子称呼也罢。”行者道:“称呼只是个虚名,还要个实意。”山童道:“实意是何说?”行者道:“比如我师父问你一句话,你徒弟真真切切说出,半字儿也莫扯谎,乃为实意。”山童道:“真假虚实在我心里,比如扯个谎话哄了师父的法儿去,便怎么?”行者道:“这叫做欺师慢道,大不为敬。凭你怎样学习,终久不会,便是会了,也不精。”山童听了,乃作一个揖道:“师父,你只要教会了我徒弟,凭你问我甚话,一毫不敢扯谎。”行者说:“先问一句,试你可真实,方才好传你。”山童道:“先传了打一个筋斗着。”行者说:“传筋斗只消一句,问你话却多,须是先说两句实话儿,你便听一句就会打了。”山童道:“师父,你问来,我实说与你。”行者乃问道:“有两个标致小和尚到你洞前来探路境么?”山童道;“有的,我若说标致,师父就说我不真实,那两个和尚生的一个长嘴大耳,一个靛青脸孤拐腮,在此问路,被我洞主叫进洞去,是实。”行者道:“这两个和尚进了洞,吃斋饭,磕茶汤,自在受享哩。”山童道:“斋饭菜汤虽有,只是不得自在受享。”行者说:“如何不得自在受享?”山童道:“师父传了我打一个筋斗,我便实说。”行者说:“不难,不难,我便传给你一个筋斗,你且实说来。”却是何说?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比丘、灵虚变鬼魂,大无谓,不似西来本意,或者欲为二人代灾耳。

  前《记》不传筋斗,亦是缺陷,得此童子,唐长老又添一徒孙矣。 

续西游记 81-END 作者:明末无名氏

  第八十一回 传筋斗直指明心 设机心何劳利斧

  诗曰:

  血肉身躯血肉群,思量底事暗消魂。

  百年事业浑如梦,两字功名薄似云。

  行见朱颜成雪鬓,坐看白骨共山坟。

  从来指出长生法,阴骘弘开方便门。

  却说山童定要行者传了他一个筋斗.方才肯实说两个和尚进洞不自在受享的缘故。行者只得教他,把两手按地,着力一翻过身去。山童依着,果然一翻,打了个筋斗,喜喜欢欢,就往洞里要走,行者忙一手扯住道:“山童,这个筋斗不好耍子。”山童道:“怎么不好耍子?”行者道;“两手按地,一则费力,一则污手,又且翻过去跌了一交,那里好耍子?你看我不按地,不费力,半空里一个筋斗,好耍子。”山童道:“师父,你打来我看。”行者就凭空里一个筋斗翻过去。山童见了道:“师父,这个筋斗果然好耍子,你传授我。”行者道:“方才教会你一个按地筋斗,你会了就走,不肯把实

  话说完了,如今必须尽把实

  话说完,方才教你。”山童说:“实话那两个丑和尚进洞,说是唐僧的第二、第三个徒弟,我洞主把毒物假变馍馍果品款待他。一个叫做猪八戒,贪馍馍中了毒,怎得自在受享?一个叫做沙和尚,不肯受享,抡起禅杖,不思想寡不敌众,只凭着他嗔心便乱打,被我洞主拿倒了,如今在洞后不自在哩、此便是实话。师父,可把凭空筋斗传授我。”行者道:“你且说他两个在洞后如何不自在?”山童说:“教会了徒弟这凭空筋斗,我便才实说。”行者道:“这也不难,你可把两手紧揝着拳,将头向空一钻,把脚向空一起,自然一个空里筋斗。”山童依言,翻了一个筋斗道:“好耍子。”就往洞里要走,行者道:“山童,这还不好耍子,你看我,一连七八个叫做流星筋斗。”乃接连一路打了七八个,山童见了道:“好耍子,真个好耍子,师父,我把洞里和尚实

  话说与你罢,你千万把这流星筋斗教我。”行者道:“自然教你,你且说那和尚在洞后如何不自在?”山童道:“都被我众小妖捆的捆,吊的吊,只等拿到了唐僧一齐蒸煮了,洞主们自在受享。”山童说罢,便扯着行者要教他流星筋斗,行者也只得把这筋节说出道:“你可乘着一个筋斗势力,只滚打去,便是流星七八个。”山童依言,果然打了七八个,喜之不胜。

  行者道;“山童,你若肯实实把洞主是何物妖魔说与我,他有什么神通本事一齐说出,我还有个万里筋斗传授你。”山童道:“师父,怎教做万里筋斗?”行者说:“前边这几样筋斗,只在面前打跳,不过眼见丈尺,我这万里筋斗,说一声,千万里顷刻便打到。”山童听了笑道:“似这样筋斗,极好耍子,师父可教我。”行者说:“这个必须先把你洞主事情尽说与我知道,我方教你。”山童道:“料着师父不欺我徒弟,我先实说了罢。我这洞主是个猩猩成妖作怪,叫做美蔚君;那善庆君是个白鹤成情,还有个福缘君是个猿猴成精。只因善庆君与福缘君有双清之雅,我美蔚君与他结契,若论洞主的神通本事,变化多般。他闻得西还有起取经来的唐僧师徒,取得真经过此溪山,说不论人物仙凡,就是飞禽走兽,得闻了真经道理,超凡入圣,降福延生,我洞主因此在这洞里假设斋供,等候唐僧。如唐僧顺意,把经文留在我洞间,长远与我洞主看念,便将就与他回去;若是不肯,便先毒害了他,后上蒸笼蒸熟了,还有请这一路结契的溪洞老友来受享哩。”行者笑道:“既是你洞主要留经,也不该便把那两个和尚捆吊起来。”山童道:“只因那和尚一个扯谎,哄洞主心肠不善,且先要吃斋贪馋非礼;一个动了喷怒,抡起禅杖,打上洞门。故此我洞主怪恼起来,一个要就蒸煮,一个劝且待捉到了唐僧再做区处。”行者道:“你洞主可知道唐僧难捉的?他有个大徒弟叫着孙祖宗,厉害多哩,要拿倒了妖怪抽筋、剐骨、剥皮、揎草哩。”山童道:“我那善庆君曾说前洞把福缘君认了玄孙,赶了出洞,往花果山去了。他也知这孙祖宗厉害,如今叫众小妖做下准备,只等地来就要以计捉他。”行者听了道:“你真真不扯谎,果是实话。”山童说:“快把万里筋斗传授与我。”悟空道:“传你不难,只是你不曾走过万里路程,如何打的去?”山童笑道:“果是我不曾走过百里,怎说万里?比如我这三五十里走过的山洞,可打的去?”行者道:“此便打得,但不知这三五十里是什么山洞?”山童说:“离我这美蔚洞五十里,有座慌张洞,洞主与我洞主相契,我曾去请慌张魔王来赴会,故此走过的熟路。”行者道:“你既心下走熟,而今想起来,筋斗已打到往回来了。”山童笑道:“你这师父,我说了实话与你,你却扯个虚谎与我,我与你现在此讲说,怎么筋斗打个往回了?”行者道:“你要我教,须是待我打个你看。”山童道:“打来我看。”行者一个筋斗打不见了,山童守了半晌,不见了行者,埋怨懊悔进洞。

  却说行者一筋斗打入妖魔洞内,把身形隐了,见那两个妖魔口口声声只是要设计捉唐僧,又走到洞后,只见八戒与沙僧被捆吊着。八戒口里哼哼唧唧道:“师父呵,我徒弟自从:

  皈命投诚跟着你,西来礼佛取真经。

  十万八千途路远,往回终日不曾停。

  跷蹊处处逢魔怪,法力如何我不灵。

  捆在洞中只待煮,可怜一命入幽冥。

  你若悯念师和弟,早着猴精做救星。”

  行者听八戒咕咕哝哝说这苦楚言语,想念师父,心下想道:“呆子到此思念师父,也还是个好人。”只听的骂他猴精,又笑道:“这夯货馕糠的,既想要我救你,却背地里又骂我。”随假变了一个小妖,站在八戒之旁说道:“长嘴大耳和尚,你想什么救星?恐恼了我:

  洞内众妖齐动手,不将锅煮便笼蒸。”

  八戒听了道;“小妖哥,你蒸煮,说不得也由你,你却不晓的我有个师兄叫做孙行者,正是:

  法力齐天孙大圣,拿妖捉怪不相应。”

  沙僧听得道:“二师哥,在此捆吊着,什么心肠还联诗和句。此时不知师父知道不曾,若还大师兄知道,他是性急的人,怎肯延挨片刻,不来救你和我?”行者听了,依旧隐着身,到他两个耳边说:“师弟,谁叫你一个动贪心,惹了美味魔王全不放;一个生嗔意,弄做个捆吊冤家不放松!且耐心端正念头,待我来救你。”八戒、沙僧知是行者说话,便说道:“师兄,快些救,但把绳索解了,我们法力自然能脱。”行者听得,上前与他两个解那绳索,越解越紧,怎能得开。八戒道:“师兄,不好了,越解越扣的痛起来了。”行者道:“妖魔厉害,连我也没法,你两个且少待,等我与师父计较,先打灭了妖魔,焚毁了他石洞,再设法救你!”

  行者说罢,一个筋斗打到三藏面前,只见两个樵子陪伴着三藏,坐在山冈之上,等候行者回音。行者备细把八戒、沙僧情由说出,那唐长老听得眼泪交流,说道:“徒弟呵,我只道你:

  打探路径身耽搁,原来捆吊受灾屯。

  想因动了贪嗔孽,自种还须自拔根。”

  行者道:“师父,事己到此,悲泣无用,我徒弟只得再转灵山,求个解妖索的神通来救他两个。”只见樵子道:“小长老,你何必复上灵山,我两个经年打柴,遇有藤索,便用斧斤割断。我有利斧在此,你何不携去把他绳索割断,等他们挣脱了,使出他原来法力,出洞拿妖。”樵子向腰间取出一把利斧,送与行者,行者接得在手。三藏连忙扯着道:“徒弟,二位好意借斧与你割绳索,你却切莫劈妖精!”樵子说:“师父,你莫要扯他,我这斧子劈不得妖魔,只割的绳索。”三藏笑道:“善人,一把快利钢斧怎莫劈不得妖魔?”樵子说:“师父,我这利斧当初也是一个念佛的长老与我解绳索冤愆,不许我伤生害物。若是拿他劈妖魔,只恐自己先存了一种伤生害物心肠,不但缺钝了这斧无用,且惹了妖魔动了敌斗心。”行者道:“二位樵哥,老孙先讲过,若是这斧割不断那绳索,或是遇着一两个没要紧的小妖,老孙大胆借你斧子略劈一个,也是借斧一常”樵子说:“小长老若存了这一条心肠,我便不借了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你便割绳只割绳去罢,不可又欺二位动了杀害心肠。”

  行者依言,携了利斧,有物在身,打不得筋斗,一直走到洞门,依旧隐着身,走入后洞,把斧子去割绳索,那里割的断?行者性急,把斧子抛在洞内,直走回向樵子说:“割不断!割不断!我也不曾劈妖怪,抛在洞里来了。”樵子听得道:“小长老,你不消去了,我二人曾与妖魔有半面之识,待我去说个方便,叫他放了两个来罢。”行者道:“如此却好,我不去,借重二位去讨个方便。便是那斧子现在洞里,自去取罢。”

  樵子别了三藏,他两个走到洞门,也把身隐着,只入洞后,见八戒与沙僧捆吊在内,那斧子原是一个梆槌,抛在地旁观了原形。比丘与灵虚子说道;“师兄,你变樵子,可也只不该把木鱼槌变利斧,未免动了杀劈之心。”灵虚子道:“为救人捆吊,这也不妨。如今他两个绳索紧捆,不得不借利斧。”便拾起那槌,依旧去割,那里割得开。两个忙把解结经咒念起,只见八戒、沙僧就地一滚,那绳索齐断在半边。八戒两个只道行者来救,往洞外飞走,众小妖拦当不住,急报与两个洞主。妖魔走入洞后,比丘僧与灵虚子变化不来,隐身不及,却被妖魔见了道:“好和尚,前在福缘洞破了我桃实,化为蛇蝎,今又到我洞中放了我拿到的僧人,好生大胆。莫要走!吃我一棍!”灵虚子见妖魔抡起棍来,说不得把梆槌变了根棒相敌,那善庆君也执着长枪来刺比丘僧,被比丘僧举起菩提子只念了一声梵语,那枪忽然折做三段,两下里混战不见输赢。

  却说八戒与沙僧解了捆吊,飞出洞外,走到三藏面前,见了行者道:“你坐在此,却是何人解了我绳索?”三藏道:“徒弟,亏了两个樵子来救你,他便救了你,不知如今怎生出妖魔之洞?”八戒道:“师父,如今说不得,我等回去报妖魔捆吊之仇,再探樵子如何出洞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罢休,你既挣脱了来,那妖魔厉害,不要去惹他,我们挑了担子还沿溪岸去罢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樵子既施恩于我们,岂有任他与妖魔相持不去看看之理?况我们被妖魔捆吊欺凌,安可饶了他去?我老孙说不得背了师父方便慈悲,定要把妖魔剿灭!”三藏道:“徒弟,你又动了报恩灭怪之心。依我之念,只是善化了妖魔回心转意,好好放我们挑经前去,便就是功德。”八戒道:“师父只想着方便慈悲,一个妖魔把徒弟两个捆吊,要蒸煮受享,情理难甘,决不饶他!沙僧兄弟,你也曾受妖魔之辱,大家齐去攻他石洞。”行者说:“师弟,我闻妖魔设计拿我们,老孙不得不用个机变心。”八戒道:“又变什么机心,老老实实三条禅杖直打入他洞,料着三个斗两个必然斗我们不过。”行者道:“呆子,他两个妖魔枪刀棍棒,件件精利,我们的宝贝缴库,又不在手,这三条木杖敌不得利器。”沙僧说:“就依大师兄,何劳利器?但使个什么机变?”行者道:“我已把玄孙福缘君度化回去,山洞火烧塞了,我如今变做福缘君样儿,到他洞里,你两个变做小妖,他必然款留我,你可把他设下的毒物抵换了,就毒倒妖怪,那时再作计较。”八戒依言,与沙僧变了两个小妖,跟着行者,行者却变作福缘君,走到洞前。

  山童见了道:“大王且停住,我洞主与两个僧道打斗。”行者走入洞中,只见善庆君两个见了,丢了棍棒道:“福缘老友,我只道你被孙行者赶逐回山,原来尚在此。”行者故意道:“老友与此两个僧道又为什么打斗?向时他破了你仙桃之假,如今又到你洞来?”妖魔道:“可恨他把我拿到的猪八戒、沙僧放了!”行者笑道:“老友,你莫怪,古语说的好,免死狐悲,物伤其类。他因你拿倒了和尚,故此解放了,那猪八戒是我的瓜葛嫡亲,这两个既解救了他,也于我分上有些情义,可看薄面放他出洞去罢。”美蔚妖魔心尚不依,善庆妖魔再三解劝,一时把僧道放出洞去。行者却识的是比丘僧与优婆塞,只因变着福缘君,故意明讨个方便,只当不识。这比丘僧出了洞门,向灵虚子道:“师兄,你认得这福缘君么?”灵虚子道:“识得,识得。”却是如何识得?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贪嗔一动。自起绳索,真有利斧砍不断者,解结经咒,于意云何?

  不过一清净念头耳,安得向人人念诵之也!

  灵虚、比丘能解八戒、沙僧之结,自己却不能出妖魔之洞,不待行者说分上,信当场出手难耳。 

  第八十二回 假神将吓走妖魔 揭山石放逃猩怪

  却说孙行者变了福缘君模样,劝解了僧道出洞,他识的是比丘,比丘也识的是行者,两下里各相藏隐事情,故此比丘与灵虚子不剿灭妖魔,让行者使弄机变,依旧变了樵子,到三藏面前道:“老师父,我二人向洞中讨个方便,放了你徒弟,如今那里去了?”三藏道:“他们到山洞与妖魔报仇去了。”樵子道:“师父,依我二人计较,挑着经担从溪岸前途去罢,冤冤相报,岂是出家人功行?”三藏说:“二位之言极有理,我小僧也是这般计较,无奈徒弟们要扫清了这山洞妖魔,只得由他去做。”

  话分两头,且说行者劝了两个妖魔放了僧道出洞去了,美蔚君叫小妖整备了筵席款待福缘君,便问道:“老友怎说与猪八戒有些瓜葛?”福缘君道;“只因我祖宗跟随唐僧,做了大徒弟,这个亲情友谊上来的。”美蔚君笑道:“这不过是个同门的弟兄,怎么说嫡亲瓜葛?”福缘君道:“老友不知,你听我说来。”乃说道:

  “论瓜葛,有着落,不是无情安倚托。

  自从我祖入禅门,礼拜唐僧做行脚。

  登峻岭,大荒漠,八戒沙僧同撮合。

  乌斯藏国与沙河,受席投师与发削。

  与我祖宗情不薄,同上灵山登宝阁。

  取得真经保护来,师兄师弟相亲合。

  历高峰,逢猿鹤,感我祖宗垂度脱。

  劝回花果去藏修,口念如来莫作恶。

  礼真经,把善作,敬道隆僧无限乐。

  这门瓜葛岂无因,幸喜今朝相遇着。”

  妖魔听了笑道:“我两个正在此恨那孙行者把老友赶逐回花果山,要拿倒他剐骨熬油,你原来不曾回山,却在何处?如今则认做祖宗,把那八戒、沙僧比作同亲。”行者道:“老友,息了这恨吧,我那老祖宗闻得他神通本事高强,着甚来由与他结仇?”妖魔道:“老友,你莫要管他,闻知唐僧坐在山冈,不敢前行,我这里已作准备,只等地来再作道理。”便叫小妖大吹大擂吃筵席。

  却说八戒与沙僧变了小妖,混入众小妖中,走到洞后,见桌上有馍馍果品,乃同众妖说;“这果品馍馍怎不摆出筵席上与大王们受用?”一个小妖多嘴道:“这是假变的毒物,等候唐僧来毒他的。”八戒与沙僧听了,暗偷了几个,送到妖魔面前。

  那两妖一时未分辨,吃了两个果品下肚,不觉的毒气攻心,那里作得住,起身就往洞后走。八戒、沙僧见了势头,忙对行者道:“妖魔已被我们抵换了毒物发作,师兄何不动手?”行者听得,便跳入洞后,看那妖魔呕吐吆喝疼痛,就现了原身,八戒、沙僧也现了原身,抢了洞中棍棒,杀将起来。妖魔见了,顾不得疼痛,忙掣了兵器与行者三人斗出洞来。这场好斗,怎见得:

  妖魔怒气发冲冠,行者雄心意不端。

  八戒呀牙怀毒恨,沙憎恶眼把魔看。

  那一边情同旧恨生嗔怪,这一边气忿填胸没转添。

  刀去枪来谁肯服,你想割心我割肝。

 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伴着唐僧坐在山冈,见徒弟们去久不来,三藏一心只要从溪岸上前行,说道:“二位善人,承你高义相伴,幸喜不逢妖怪前来,若是妖怪知我孤身在此,这经担柜垛怎保?”樵子道:“师父,休使这疑心,你若从溪岸上行,这长溪名色甚多,妖魔藏聚极广,如今只得等你徒弟回来,再计较前行。”

  樵子正说,只见三藏望着空中。指与两个樵子看道:“善人,你看那山前树木之上烟云乱起,吆吆喝喝之声,莫不是我徒弟们在那里与妖魔战斗?你二位既与妖魔有半面之识,敢烦劝解两下里莫要相争,只求让我经文前去罢了。”樵子听得,随走到洞前,果见行者三人与妖魔两个战斗。比丘僧向灵虚子道:“师兄,事势到此,我两个不得不扶助行者们灭此妖魔,只是我等以慈悲方便为门,伤这妖魔性命,于心未忍;不灭了他,这狞狰又可恶,事将奈何?”灵虚子道:“目前报事使者曾叫我等敲动木鱼,自有神将来行剿灭,我们如今且不必敲木鱼惊动神将,我二人就变做神将,把妖魔恐吓走了,或是战败,与孙行者们灭了他,亦是成就了孙行者机变,猪八戒、沙僧报仇之心。”比丘僧依言,他两个即时变了两位金甲神将,现身半空,叫一声:“妖魔,休得猖狂!犯我释门弟子!趁早皈命投降,改邪归正!如迷而不悟,看我天兵神将到此,只叫你胆丧灭形!”两个妖魔已是敌不过行者三个,又见了神将,畏惧起来,拖着枪刀兵器往山前飞走,行者们随后赶来,那善庆君化个白鹤乘风而去,这猩猩妖魔见势头不好,摇身就地一滚,变了一个兔子,钻入草中,把地土穿了三个窟窿。

  行者停着步,向八戒、沙僧说:“我们追赶妖魔,他情急变了一只兔子钻入草中,须是发动三昧真火,焚烧这岭上枯草,自然这妖精无处藏躲。”八戒道:“师兄,我说妖魔败走,赶将来怎么不见?原来他会变化,我们难道不会?我就变条小小蛇儿钻入草中去寻他。”行者道:“师弟既举了此念,你就变化去。”八戒把身一抖,果然变了一条小蛇。但见:

  赤溜溜细鳞光亮,紫葳葳小尾尖拖。双眸菉豆小差多,三寸身儿不大。

  八戒变了一条小赤蛇,钻入草坡周围寻了一遍,那里有个兔子?但见草内有三个地洞。八成个个地洞游进去找寻,费了许久工夫不见兔子,只得走出草坡,复了原身。行者问道:“呆子,兔子捉到了么?”八戒道:“这妖魔不知躲到何处?那里寻得着?”行者道:“料只在草坡之内,如何寻不着?”八戒道:“那地下有三个窟窿,被我都游到也没寻处。”行者道:“是了,是了,只说我老孙行动捉妖拿怪用心机,这妖魔变了狡兔,又遗下三穴,他不知到何处去了,我们守此草坡何用?且去看师父,莫要孤身在山冈,被妖魔毒害。”八戒、沙僧依言,三个一齐走回。只因八戒钻那三个地穴费了工夫,果然三藏坐在山冈,独自守着担柜。

  却说猩猩妖魔变了免于钻入草中,因向前坡出去,却离三藏处不远。他见了一个长老孤身守着许多柜担,想道:“此必是唐僧,我被他三个徒弟杀败,那善庆君不知何处去向,众小妖料必被孙行者们残伤,我如今正好摄了唐僧到洞,再来抢夺他经担;只是兵器不在手中,又没个小妖帮助,怎么捉这和尚?也罢,照依我原来面目本事捉了他吧。”乃跳出山冈,来到了三藏面前。

  三藏正身坐在冈上,眼望着徒弟,手捏着数珠,口念经咒,不甚在意。忽然这妖魔上前,两手把三藏的数珠儿扯着,三藏惊慌起来道:“你是何物作怪?扯我僧人?”妖魔得了三藏之手,喜跃起来,不言不语,只是大笑不休,将有侵犯头面之状。忽然比丘增二人变了两个樵子走到面前,见了道:“老师父,此野怪猩妖,当褪了手上数珠,莫要使他扯着手指。”三藏听了,把数珠一褪,那樵子上前把妖魔两足一拌,只见猩怪手捏着数珠,一交跌倒在地,乱挣不起,随要变化逃走,苦被那数珠子如铁索绵绳捆缚在地,那里挣挫的动。恰遇着行者三个回来见了,八戒笑道:“果然不出大师兄所料,师父一个被妖魔缠绕。”行者抢的妖洞大斧,举起来就要上前来劈,三藏忙止住道;“徒弟,当年叫你缴了兵器,正恐你们伤生。今日你们又何处取来兵器?妖魔固当剿灭,只是我取经回还,这点方便之心,劝你暂且饶恕他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你固然怀着慈心,只是他来扯你的心肠却也不善!幸亏数珠有灵,这两位善人护教,不然徒弟们这时节向何处找寻师父去也?”八戒、沙僧也不等行者说毕,举起兵器道:“你这妖魔,捆的老猪倒快活。”沙僧说:“我被他吊的倒也爽松。”两个就要下手,只见樵子向行者说:“小师父,我闻此物作味,其唇最佳,我二人也是陪伴老师一场,你可饶他性命,活舍了我去养肥了,做一奇肴吧。”行者听了,呵呵笑将起来道:“我师徒感二位垂护之德,既是活要此怪,我们不伤害他生,却有一个计较,报他那假变毒馍桃实之计,用个道力,定住他在此山冈,叫他永远不能挣挫。”樵子只得一笑,依着行者之言道:“但凭小师父的计较。”行者当时把口一喷,解下三藏的数珠,仍将一块山石压上妖身,目中念念有词,只见那怪毫不能动。八戒见了大笑起来,沙憎问道:“二哥笑是何故?”八戒道:“大师兄前认祖宗,今又接代。”沙僧道:“此是何说?”八戒道:“他曾压在五行山,如今把妖压在长溪岭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们,莫要闲谈,费了工夫,误了路程,趁早挑着担子赶路。”行者依言,一时三个挑起担子,三藏深谢那两樵子,看着那妖魔道:“趁早洗心做些好事,超生人道,免使山冈大石压的不得翻身。”那妖魔方才开口叫道:“圣增,方便把这石块揭去吧。”三藏道:“孽障,是你自作自受,不与我释子相干。”

  师徒四人,乃辞了樵子,望山前大路而行。樵子看他们去远,复了僧道原身,腾空而起。猩妖压于石下,大叫:“菩萨,开赦我小兽,以后决不敢侵犯取经僧人也。”比丘僧与灵虚子一时动了慈悲,把石揭起,那妖翻身一纵,竟往山前去了。他两个腾空,依旧跟上唐僧师徒,远远望他们挑押柜担前行。

  却说那善庆君原是鹤妖,他复了原形,一翅飞了五十多里,早见山峰下一座悬崖,崖下一个石洞,他展翅而下,仍变了隐士模样,走到洞前,只见洞内走出一个小妖,见了隐士道:“先生何处来的?”隐士道:“你认不得我乃是福缘洞善庆君,特来访你洞主。”小妖听得,忙进洞报与洞主,却是慌张妖魔。

  这妖魔立心奸险,遇事慌张,倒也有些本事,就与长溪相邻交好。这溪中一个妖魔,乃是白鳗作怪,呼为孟浪魔王。他两个时常往来,此时正在洞中对酌,说起平日这慌张孟浪,不得叫做豪杰英雄。只见白鳗怪说道:“我昨日差黑鳗小妖到长溪岸头探听,可有什么往来行客,擒捉两个儿蒸煮受用。”小鳗妖报说;“有西还的取经僧人路过岸头,要径往此过,守候了多时,不见前来。我如今要带领溪内小妖前往岸头擒拿,不知老友计将安出?”慌张魔王笑道:“你我正被别洞魔王笑说孟浪,如今不探听个虚实,便往前去,又成了我慌张之名。我闻那取经的僧人,乃是东土圣僧,来时跟随着三个徒弟,都是神通广大,本事高强,万一不量力冒犯了他,叫做揽事上门,为害不校且闻地取得灵山经文,这经文若是参悟了,大则成佛作祖,小则降福延生,我与你怎得见闻一两卷?料这慌张孟浪尽化为美德。”两个正讲,小妖报人,说福缘洞善庆君来访。慌张魔王摇手叫小长回他,说洞主外出不在家罢。孟浪魔笑道:“老友人远来相访,如何拒人千里?”慌张魔道:“此友原与福缘君自恃双清,不近我们凡俗,今日之来,正当拒绝。”乃叫小妖出洞回复道:“洞主到长溪内与孟浪魔王饮杯酌去了,不在洞内。”

  善庆君道:“我特为探知取经唐僧路过到此报信而来,如何回我不在家内?”小妖复把此言传入两个妖魔,所以慌张孟浪便走出洞大笑,陪一个罪过,邀入善庆君进洞,便问取经唐僧事情。

  善庆君不隐,便把美蔚捆吊八戒、与行老战斗不胜,又被神将现圣,两个败阵事情说了一遍。两个妖魔听得道:“老友,你到此何意?”善庆君道:“一则报知二位,二则借力复他这一番之仇。”两个妖魔听了,便叫众小妖各执了器械,前去迎着唐僧师徒,捉他的捉他,抢经的抢经。善庆君笑道:“老友不真不是造次行的,那唐僧师徒智量高深,武艺精熟,只好设个计策哄他进洞,把个法儿迷惑他们心志,乱了他师徒主意,方好擒拿他要经卷。如不依从,捆缚起来,蒸煮受享,料他难逃性命。”慌张妖魔听了说道:“老友若是叫我们设计,真是奇妙,只怕唐僧不来,若是来了,管教他入我计中。”善庆君道:“你计将安出?”慌张魔道:“如今我们采松柏,伐树枝,变化两间草屋在洞旁,善庆君,你可变作一个卖酒汉子,孟浪老友,你就变一个美貌妇女,待那唐僧师徒来时,乔装娇娆,引邪了他念头,那时捆拿由得我们。”善庆君笑道:“好计,好计。”当下妖魔叫小妖采松伐树,果然变出两间草屋,善庆君变了一个卖酒汉子,孟浪妖魔变了一个妇女,真是变的娇烧,怎见得?但见:

  乌云軃鬓,红粉搽腮。乌云軃鬓傍峨眉,红粉搽腮描杏态。展双眸秋波清彻,簇两道远山翠攒。弓鞋步步衬金莲,翠钿高高玉上玳。那里是酒家草舍女佳人,却原来石洞山溪鳗鲤怪。

  毕竟这妖魔变了酒肆佳人,怎生迷乱唐僧?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行者假变隐士,替猪八戒说分上,不过以同门友谊为辞耳;若似今人硬捉去唐僧,孙行者亦不管矣;甚之,自己妆妖作怪,鱼肉其师者何限?真猩猩猴子不如也。

  先迷倒心志,乱了主意,然后取他经担。可见心志不乱,此外别无妖魔。 

  第八十三回 八戒误被邪淫乱 行者反将孽怪迷

  诗曰:

  为甚皈依三宝门,不贪酒色不沾荤。

  清心寡欲存真性,种德施仁固善根。

  割断爱河无可恋,挥开慧剑岂能昏。

  任他妖孽来迷乱,护得如如一点真。

  话表唐僧押着马柜垛子,走着山路,望着溪流道:“徒弟们,自从离了大唐国门,前往灵山,历过了多少山川,经过了无限苦难,那时还是个空闲身体,无有挂碍,如今有这许经文柜担,甚是干系在心。无奈:

  走山山有怪,行水水多妖。

  不是飞禽阻,偏逢走兽嚣。

  家乡尤尚远,辛苦怎能消。

  流水高山望,添来步步焦!”

  行者听了道:“师父,出家人行到那里便由他那里,只是你老人家多心,走着山望着水,巴不的一步到国门。怎知心越急,路益远。当年来时,空门身体,只为无挂碍,却有磨难;如今有经文在身,仰仗道力,虽说一路回还,飞禽走兽,也成一个精,作一个怪,但非当年那些凶狠有名妖魔,费了我徒弟上天下地、盘山赴海、请神求仙、驱除荡涤,容易到得今朝。便是如今逢山过溪,遇着些妖魔邪怪,第一是师父乃一家之主,多这一番忧煎挂碍,便生出山精水怪;再加的我老孙为师父与经文使出个机变心肠耍子,便就着识者说破,到处种种遇着妖魔;便是八戒、沙僧动了一个私心,便生出个邪怪儿来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你说的果是,此后各人都要正了念头。想我当日在灵山取经时,原说志诚心取,如今只守着这一点,做个一家之主吧。”八戒道:“当日我们取经,原说志诚老实,自无妖魔,都是你机变生出来的。如今我只守我老实,看有甚么妖怪。”行者笑道:“呆子,你看前边草屋挂着卖酒招牌,便是妖怪。”八戒把眼望前一看,笑道:“猴头,真真捉弄我老猪。天下那个山城水郭野店村乡不有个酒家,怎么一条山溪大路上,便是村酒野花也不为怪。”行者道:“我们少不得在此歇力,你敢到他店中走一走么?”八戒道:“我老猪肚中正俄,若是卖酒之家有素面饭食,便走人店中吃一顿,有何相碍?”三藏道:“徒弟,我正饥了,且扯着马垛歇下经担,便是溪水也汲些来吃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吃水则可。”八戒道:“吃水也要借件碗盏去龋”三藏说:“我们现有椰瓢钵盂,又何必借碗盏?”行者早已知八戒的意思,要到酒店中寻素食去吃,乃挡他个趋儿道:“师父,椰瓢器小,不够我们吃,须是借个大家伙取来方够用。”八戒听得飞走说:“待我去借了来。”三步两步,走到店中。

  抬起头来一看,只见一个汉子当垆叫道:“长老,屋里坐,要吃酒么?”八戒道:“店主,我们是出家僧人,不吃酒,不茹草的,若是有素面饭食,肯布施便斋我和尚一顿;若是不方便,我也不敢强求,但有大家伙借了,取些供水与我师父们吃。”汉子道:“素面饭食尽有,木桶盛水也便,长老,可进屋内来龋”八戒方才进了屋。

  只见屋内走出一个妇女来叫道:“长老,要水桶可进里边来自取,素食也有在此。”八戒一见了那妇人,娇娇烧烧,便不觉把老老实实心肠,更变了个蒙蒙懂懂,走进屋来道:“女善人,你今年多少青春?”妇人道:“二十五岁。”八戒道:“才像个二八佳人。”妇人道:“承过奖了,这几个点心,长老肯用么?”八戒道:“用的着。”妇人道:“要用,可进我卧房来。”八戒那里是贪色,只因贪那面饭,老实做了蒙懂,走入房内,被那渔子闯入房来道:“好和尚,如何走入人家卧内,调戏人妇女?”那妇人也变了脸,胡厮赖,屋后又走出几个小妖,不由八戒分辨,把绳索捆将起来。八戒要使出法力逃走,那里使作的出?皆因贪邪迷乱,被妖魔计陷屋中,昏昏沉沉,不省人事。

  却说三藏见八戒去久,不见出店门,道:“悟空,八戒又不知进酒肆借家伙取水,不见出店来,想是贪图人家斋饭,只怕酒肆中家伙不洁,若是吃他斋饭,怕沾了糟气,破了他八戒之名。”行者道:“呆子行动只说他老实,只怕遇着不老实妖魔。”沙僧笑道:“大师兄,你说八戒老实,遇着不老实妖魔,依我说,但恐八戒不老实,被妖魔老老实实捆倒了。”行者道:“师弟,你如何得知?”沙僧道:“我看那酒店屋上妖气飞腾,有些不祥,多是八戒在下有甚

  话说。”行者把眼一望笑道;“师弟,你见的不差,待我去探个信来。”沙僧道:“师兄,你此去莫要老实,只怕妖怪不老实。”行者说:“我自有机变,你可守定师父与经担,我探听去来。”行者走到酒肆门首,只见当垆的汉子见了行者道:“长老要吃酒请入屋来。”行者只听了这一句,想道:“八戒中了他害,决无疑也。老实和尚怎经的他这一声请字儿?”乃答道:“店主,我小僧酒便吃,只怕你无肴。”汉子道:“肴品且多,凭长老要吃何物?”行者道:“却要美味佳肴,中我意,爽我口,我方才用。”汉子说:“长老,什么美味佳肴才中你意、爽你口?”行者说:“我要:

  煮猩唇和烧豹胎,炸鹦舌搭炒鹤腮。

  龙肝凤髓将就用,大海鲸鲵脆骨海”

  汉子听了道:“你这长老,却也跷蹊古怪,要吃的肴品那里去寻?”行者道:“别物没有也罢,仙鹤的腮儿、鳗鲤的骨儿,难道这两样也没有?”汉子听了个仙鹤腮忖道:“这和尚莫非知道我们变化迷他,故意难我?我只得哄他进屋,把那美人计迷乱了他,再作计较。”乃说道:“长老,你要鳗鲤脆骨,底里尽多,你可进屋自去取用。”行者便走入屋内。

  只见那妇女卖个娇烧道:“长老,你要吃鳗鲤脆骨,尚未下锅蒸煮。”指着八戒道:“这便是鳗鲤在此,少待下锅蒸熟了与你下酒,你可进我屋来,与你说几句风流活。”行者一见了八戒被捆着在屋,昏昏沉沉,如中毒的一般,乃叫一声:“八戒,你忒老实太过,总是被孟浪张狂迷了。真经虽在担内,义理却在你心头,快正了念,把法力使出来,再过时刻,只怕妖魔拿你作鱼鲊脆骨了。”八戒被行者一声叫醒,睁开了眼,看见行者道:“大师兄,我好惶恐,你且与我解了绳索。”行者忙去解索,那妇人尤自叫行者进房说风流活,被行者大喝一声道:“青天白日,妇女不守节操廉耻,我等是何人?你捆一个叫一个,我知你非酒家之妇,定是邪魅之妖。我的金箍样可恨缴库,若在手中,怎教饶你?”八戒道:“师兄,莫要说恨字,又动了恨心。”行者道:“解了你捆,不使出本事法力,且说我动了恨心!”八戒听得,便把那妖妇也大喝一声道:“无耻淫泼,我出家人且不打你,自有人来处你。”八戒说未毕,那妇人吆喝起来,屋外便走进变汉子的小妖,齐嚷起来:“好无禅义!怎么走入屋调戏人家妇女?!”顷刻,只见一个凶恶大汉正是慌张妖魔变来,手持刀斧,走入草屋,叫道:“店小二,何事喧闹?”见了行者、八戒方才要举斧,行者、八戒使出法力,乘一个空跳出草屋,呵呵一笑,走回三藏面前,便把八戒被捆、汉子妇人的事情说了一遍。

  八戒惶恐遮饰,沙僧与行者更加笑他,三藏道:“徒弟,莫要嘲笑八戒,他本是个老实守戒的真心,只因他前劫使酒动了邪淫这劫,来时高老庄又犯戒,是这一段根由招惹这宗妖孽。且向你,那凶恶大汉定是卖酒店主,想这山溪路道,多有不良之人,故作胡为,挟骗过客。你两个既落了他计,又乘空跳将出来,他怎肯干休,必定伙同地方前来寻你两个,纵他不来寻你,我们要从他店前路过,如之奈何?”行者道:“师父放心!我看此地僻静荒凉,那有个酒肆,况且西还善境,怎得个淫妇?必是妖魔假设,要迷乱我等禅心。八戒老实,被他愚弄,我老孙怎放的他过!师父且坐在此,待徒弟使出机心,找他个根脚前来。”三藏道;“悟空,机心由你,只是要到处行些方便。”行者笑道:“师父,你不知我徒弟:

  机心机心,作用甚深。

  但除酒色,绝去贪淫。

  腾云驾雾,入石穿林。

  遇妖即捉,逢怪便擒。

  若行方便,须魔不侵。”

  行者说毕,一个筋斗打入酒店。

  他却隐着身,走进屋内,看那妇人如何妆娇卖俏?这凶恶大汉为甚执着刀斧前来?可真是胡作胡为,扶骗过往行客之计?恰好行者与八戒跳出屋,那大汉与汉子妇人故意把屋门掩上,在里边复了原形,三个都是妖魔假变。慌张魔道:“已把长嘴大耳和尚拿倒,却被那毛睑和尚救解了去。”善庆君道:“看此光景,两个和尚俱不可以酒色迷乱,当设别计迷地。”益浪妖魔道;“和尚家不贪酒色,难道不爱钱财?待我两个假变行客,拾了路遗金宝,那和尚必来争夺,你可变作失金原主,他若迷乱了真心,便好拿他进洞。”慌张妖魔大喜道:“此计甚妙。”乃走出屋门,取两块石头,假变了两锭金宝,在那大路上等候唐僧师徒前来。

  那里知行者隐着身,在屋内备细看了,是三个妖魔,又跟着他设这遗金之计,便自己先使出机心道:“妖魔要我们来争夺遗失金主,他此计算错了,怎知我师徒是:

  久炼禅和释子,酒色财气俱忘。

  明心见性万魔降,争夺不存心上。”

  行者一面自夸,一面设出个机变道:“妖魔把酒色财来迷乱我师徒,待我们一相争夺,便动起无明烦恼,气从此生。我如今先把这四宗儿耍他一耍。”摇身一变,变了一个女子,头上戴着珠翠首饰,手里携着一瓶美酒,从山下走将上来。那三个妖魔一齐见了,忙走上前,慌张魔便一手扯住道:“小女子那里去的?”行者答道:“过山看娘家去的。”善庆君问道:“瓶中是何物?”行者答道:“是一瓶玉香酒。”孟浪魔便去摸女子的头上金银珠翠道:“小女子如何戴这许多首饰?”行者答道:“我婆家巨富,下的聘礼是这样多。”三个妖魔你扯我拽,道:“大家有分。”慌张魔道:“凡事让长,把女子让我,你二位一个要首饰,一个要酒罢。”善庆君说:“首饰是死宝,我要活空。”孟浪魔说:“瓶酒值几何?我要女子值的多。”三妖乱争,动起怒气,行者故意说道:“青天白日,你这三个人怎么劫掠人家女子?”妖魔道:“高山峻岭,僻静荒凉;有谁来往?那顾得你!”行者道:“你们既不顾我.我到娘家没有这爱饰瓶酒。怎生答应?你看那路上金宝许多却不去取,乃来劫我?”妖魔道;“路上金宝怎如你这活泼宝贝?”行者道:“既是你这说,若把那金宝与了我,我携到娘家也有的答应。这首饰瓶酒便随你们取去罢。’哪慌张魔听了,忙把路上金宝拾将起来,递与行者。行者笑道;“你三个休起骗心来哄我,两块石头如何是宝?”往地下一掷。孟浪魔笑将起来道:“一个小女子欺瞒不过,如何哄得唐僧?”慌张魔道;“没管他石头金宝,只是要让我这女子。”孟浪与善庆魔两个道;“大家在此遇着的。如何让你?”慌张魔乃发起怒来说:“不羞,不羞,你一个是福缘洞战败的白鹤妖,一个是长溪水内白鳗怪,怎夺得我当坊大洞老魔王?”三个妖魔又因行者这个机变,便怒气相争,笑坏了个行者。识破了妖魔假石变金之计。反迷了他三怪酒色财气之心。不觉自己一笑,现出原身,是一个毛头毛脸猢孙像的长老。鹤妖认得是孙行者,对两魔道:“这原来是孙祖宗,休要惹他吧。”一翅往高峰飞去。那慌张魔与孟浪魔道:“久闻说唐僧有个大徒弟叫做孙行者,小家子极合装假弄虚,今日果然,我们也见了。快叫小妖取了板斧来,与我较个输额胜负。”行育手无寸铁,听得妖魔叫小妖取板斧,便一个筋斗打到三藏面前。毕竟师徒们如何过这山路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权变又生魔,老实又中魔,然则何道而可?曰:老实亦是魔境。若本来混沌不知,何处得有魔?岂但无魔,并未尝有佛,世人会得此否?

  八戒前劫动了邪淫,今生皈依圣僧,还要填完孽债,须知今人在色中醉眠者,万劫填还不了也。 

  第八十四回 拔毫毛抵换板斧 仗慧剑斩灭妖魔

  话说行者一筋斗打到三藏面前,把妖魔事情说出。三藏道:“徒弟,妖魔要以利欲迷乱我们,反被我以利欲试出他来历,看起来这一路,都是些飞禽走兽为妖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你来时有八十一难,皆是你本来未得正果,应有这磨难化现,叫师父受尽了无限之苦,如今取了其经,功成行满,不过是客路回还,见了的山光水色这一段情景。再加之师父耳听之而成声,声即为妖;目遇之而成色,色即为怪。世间草木禽兽,皆眼前变幻,只要师父端了正念,任他当前!但苦了徒弟,费了些机变心肠。”八戒道:“大师兄挑着经担走路吧,还要讲什么机变!正为你费了许多机变,叫我一路受几处捆吊。如今腹中饥饿,口中焦渴,且上前寻一处洁净所在,打点些水饭解这饥渴。”行者笑道:“呆子,前面酒店里倒洁净。”八戒说:“你这猴头,只要揭人短处。”

  按下师徒挑押柜担前行。且说比丘僧与灵虚子两个,在山峰顶上远远看着唐僧师徒歇下担子,八戒到酒店借取水家伙这一番事。比丘向灵虚子道:“师兄,我看此酒肆气焰上腾,分明是一种妖魔变化,又且拦唐僧经担,迷乱他师徒禅心,我与你及早点破了他,没使中了妖魔之计。”灵虚子道:“我们有保护真经之责,当扫灭妖魔,破了他迷乱唐僧之计。只是猪八戒动了不老实心肠,勾惹邪淫,且看他自家正念,待等孙行者机变何如,再作计较。”比丘僧依言,他两个远远看着行者与八戒使出法力,跳出草屋,又看见行者变女子骗哄妖魔,甚是夸奖行者智能妙用。少顷,只见唐僧师徒挑押柜担行路,将次到酒店草屋前边,灵虚子道:“行者、八戒固然闹了酒肆,识破了妖魔,他如今草屋尚在,万一唐僧被妖魔又设出一番奸计,乱了禅心,又慢了经文,如之奈何?待我显个手段,把妖魔草屋焚烧,妖邪驱逐,让唐僧师徒好奉经文前进。”比丘僧说:“师兄主裁甚高,但宜速行,他师徒将次到也。”灵虚子口中喷出三昧真火,焚妖魔变化的酒肆草屋,焚个干净,那鹤妖早已逃去,只有慌张、孟浪二妖正被行者诱哄,老羞成怒,只望他师徒到草屋中,又设一番迷乱之计。不匡草屋被灵虚子火焚。

  他两个执了兵器,变了凶恶大汉,带领无数小妖,摆列山前。正遇唐僧师徒到来,两妖见了,大喝一声道:“挑担和尚慢走!早早把柜担献上,前来受捆!若还迟了,你看我两个手中何物?”唐僧见了道:“徒弟呀,若是妖魔,你们各有法力驱除;看这两个凶恶形状。多是劫掠强人,真真的你们缴了兵器,无寸铁在手。你看他那板斧,明晃晃的,真个怕人!”行者听了笑道:“师父,你老人家此时也乱了念头,想起兵器来了?假如徒弟们的兵器不曾缴库,尚在手中,这时遇着强人,你老人家每每叫我方便,如今你反想起兵器,是何心哉?”三藏道:“徒弟,我说兵器,非是要你灭妖,乃是要你镇怪。他见你有兵器,必然怯俱;若是妖魔有怯惧之心,我们便有保全之处。没有兵器,难必保全。”行者笑道:“师父,要兵器何难?徒弟满心都是兵,一身都是器。”八戒笑道:“猴王说大话,你心是血肉生来,身是皮毛长就,怎说是兵器?”行者道:“呆子,你那里知我:

  胸中甲胄原非铁,心内干戈不用枪。

  一十八般皆武艺,任他妖怪怎能当。”

  八戒道:“闲话休说,你看强人狠恶形状,拿着板斧,怒气汹汹。你说兵器不难,此时便会打筋斗上灵山,也要等开库取你我的宝贝。便是那里去借刀枪,也要认得个相知。缓不及事,真是空头架子,只好哄师父。”行者道:“呆子,没要多说,你会使什么兵器?待我取来,不待你咳嗽一声就有。”八戒道:“我老猪原只会使钉钯,却要九齿锋利的。”行者说:“就替你取了来”,暗地里把毫毛拔了一根,变做一把九齿钉钯。那八戒忙忙的咳嗽一声道:“钉钯在那里?”行者道:“山坡下不是钉钯却是何物?”八戒把眼向山坡一看,只见一把钉钯,他忙取在手,笑欣欣道:“我的宝贝呵,久别多时,今日相见!”他拿在手中,随舞了个三路,开了个四门。沙僧见了道:“大师兄,顺手儿何不把我的宝杖也取了来?”行者依旧拔根毛,变了宝杖在山坡下道:“沙僧,我替你也带的来了,在山坡下,自家去龋”沙僧一眼看见,也取得在手。行者忙变了一条全箍棒,拿在手中。他三个走近妖魔前面,行者看那两个妖魔,变的凶恶,但见:

  一个獠牙青脸,一个尖嘴捞腮。

  赤发蓬松头上,金睛努出眼来。

  鼻孔倒翻上卷,髭须横乱排开。

  两个高声大叫,好似破锣破鼓齐筛。

  妖魔见了行者三个各执着兵器,上前便叫道:“是那个诱哄我魔王的?快出来领斧!”行者便上前道:“我孙祖宗诱哄你,便出来,你敢赌斗么?料你那劈柴的斧头,怎了当我的金箍大棒!”孟浪妖魔笑道:“你那金箍棒,我曾听得是龙宫得来的,能大能小,大如粗杠子,小似绣花针,前已缴在灵山,如今是那里借了来的捍面杖?你如能把他变化,仍旧似当时大小,我魔王便不消与你赌斗,就拜下风算我输,请到我洞中献你一顿斋供;若是不能变大变小,定是假借了来哄我,须要吃我一下大刖。”行者笑道:“好妖精,你道我这金箍棒是假的?你看我叫他大。”乃执在手中,叫声“大”,那里大;叫声“斜,那里小,行者心中慌了道:“这毫毛不听我使令,怎么处治?”八戒见了笑道:“大哥,妖魔厉害,比你的机变又深,这金箍棒弄出假来,我的钉钢也要赃了。”行者见棒不变,心下一慌,那慌张妖魔便一斧劈来,行者一个筋斗跳在半空,八戒与沙僧估着钉把、宝杖是假,忙向经担上取下禅杖来抵住妖魔两个板斧,他四个两对儿厮斗。好斗!怎见得好斗?但见那妖魔:

  明晃晃齐挥板斧,雄赳赳各逞威风。沙僧八戒俱袅雄,禅杖遮搪无空。一边似高山猛虎,两个如大海苍龙。只斗的太阳西下月生东,那妖魔方才回洞。

  却说行者不曾提防妖魔说他金箍棒假,一时展转不来,几被妖魔斧劈,他一筋斗打在半空,看八戒沙僧拿着禅杖抵敌,他也要下地采取出禅杖打妖魔。忽然想道:“老孙一生不仿效别人,便是拿了禅杖去斗,看这两妖厉害,也不能取胜,且看八戒、沙僧与妖魔一个对一个如何光景?再作计较。”只见他两对儿厮斗,看看日落,也没个胜负,真个那板斧钢利。行者待妖魔罢斗回洞,他隐着身走到洞口,只是妖魔进了洞,叫小妖紧闭了洞门,行者不得入,乃变了一个萤火虫儿,但见他:

  一黍微肢体,两翅小小飞扬。

  尾上一点似灯光,曾照囊吟亮。

  行者钻入门缝,飞到洞里,见两个妖魔坐在上面,叫小妖摆开桌子,排开酒肴。慌张魔说:“老友辛苦,吃一杯得胜酒。”孟浪妖说:“相斗到晚,各自罢斗,那分胜负?”慌张说:“不是老友识破了他金箍棒假,怎把孙行者战败?”孟浪说:“不亏老友板斧利害,那孙行者怎肯脱逃?”慌张道:“明日与那两个和尚相斗,有个计较。先把他禅杖斧劈了,他无兵器,料是必输。”孟浪说:“今日只因斧钝,劈不断他禅杖。若是明日,须叫小妖把斧磨快,方才劈得。”慌张道:“有理。”乃叫小妖取出板斧来,好生磨快。小妖听得,走入洞后,取出两把板斧,行者一见了,机变就生。待小妖取水石去磨,他拔下毫毛,假变了两把板斧,抵换了他斧,藏隐在洞中。却不得出洞,千思万想,自叹计穷,只等那洞门开时,方拿得出。如何得开?想了一计,仍变虫钻出洞外,到了三藏面前。

  只见三藏与八戒们黑夜打坐山冈,谨守着柜担,正说:“行者的兵器被妖魔识破,如今不知在何处?这两妖板斧厉害,明日若斗,我们禅杖不过是个木器,如何抵挡?”行者笑道:“我也能叫妖斧缺钝无用。”三藏听得是行者声音,乃睁开眼,看见行者来回,便问道:“徒弟,你何处去?你久不见来,叫我系心。如今妖魔厉害,他两个难敌,斗一日不分胜败,只恐明日再斗,禅杖当不住利斧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放心,我老孙有本事叫他利斧当不住禅杖。”乃向八戒、沙僧耳边说了句俏语低言,他两个随悄悄跟着行者前行。

  到得洞前,行者仍变了小虫钻入,只见两妖盹睡,众小妖把守甚严。假变的板斧,妖魔收入洞内,真板斧却藏在洞间。忽然洞外八戒、沙僧喊叫起来道:“洞内狗妖魔,臭精怪,你敢夜战么?”行者假变作小妖叫道:“魔王,唐僧徒弟又在洞门外讨战。”慌张两魔忙取了板斧,开得洞门,走出来道:“你这野秃,日间得了性命,这夜间正该养些精神,明日来领板斧,如何不审己量力,黑夜上门,自送性命?”

  行者待妖开了洞门,已把真斧偷藏出去,递与八戒、沙僧,各拿在手道:“妖精,我等要清平了山路,挑押柜担前行,等不到明日,怕迟了时日,费了工夫。”妖魔那里管个黑夜,举起假斧就来劈,只见那斧如一毛之轻,睁眼一看道:“不好了,板斧作变,必是孙行者抵换去了。”乃奔走入洞,紧闭了洞门。

  叫小妖过来,拷问磨的钢斧怎么变作毫毛?小妖把毫毛一看道:“魔王,小妖们看这毫毛却是两根猴子身上生的。”慌张魔道:“是了,我久闻孙行者能拔毫毛变化,他既能拔毛,我当年也会炼得有神通,且拔两根变化来看。”孟浪妖道:“老友,你会拔毛,我也会剥鳞,且问老友拔毛何用?”慌张魔道:“乘着孙行者三个在洞前讨战,待我拔三根毛,变了他三个,到唐僧处,挑了他经担前来洞中,那时权柄在我手,他拿我板斧来换,让我留难他。”孟浪魔道:“老友此计甚妙。”慌张魔遂拔了三根毫毛,叫声“变”,不防行者见妖魔奔走入洞,随隐着身跟进洞里,看妖魔也拔毛叫变,他却弄个神通,吹了一口气在他毛上,仍变了三只獐子。但见:

  一个头如麋鹿,四只蹄类豺狼。

  跳钻不定果慌张,仍是妖模怪样。

  孟浪魔见了笑道:“老友,收了毛上身吧,变化不的,依旧是原身形状。”慌张魔道:“老友,你能剥鳞变化,且变来一看。”孟浪魔依言,剥下三片鱼鳞,叫声“变”,行者又吹了一口气在他鳞上,依旧变了三条小鳗鱼。但见:

  身似白蛇三尺,尾如称杆一条。

  光油身子不生毛,只会钻游不跳。

  慌张魔见了,笑将起来道:“不济,不济,想那孙行者,不知是何处得来那个师学?他有这样神通本事,我们怎斗的过他?”孟浪魔道:“此事容易计较。想我当年,有个家主名唤大鲲王,只因他能变化,乘风万里,化了一个大鹏,上灵山去了,遗下几个子孙,号为六鲲,在此长溪养性,思量也要超出六道轮回。前日闻他说不得上灵山见闻圣道,怎得超腾?如今若听得有取经僧人西还,见挑押着宝藏真经,他怎肯放过这山溪道路?我如今且到长溪,传言与他,料他们积祖遗留的神通本事,那里怕甚孙行者。”行者隐着身,听了笑道:“原来都是些不算数小家子妖魔,若像当时老孙,把他家主祖宗都扫荡个干净,任他去传言。但只是闻此赛巫高峰联络,长溪接连,被这小妖缠绕,阻拦我经卷,挠乱我师父禅心,费了我老孙们工夫辛苦。我如今欲待开了他洞门,叫八戒、沙僧持了他真斧,把这不算数的妖摩劈杀,只怕背了师父方便之心,又非缴金箍棒之意。”行者思想了一会,走出洞来,向八戒、沙僧道:“妖魔原来慌张、孟浪,敌斗不过,闭了洞门逃走去了,我与你且回复了师父,待天明过此山冈前去。”

  八戒、沙僧依言,走回见了三藏,备细把行者抵换板斧情由说了一遍,行者又把妖魔计较传言小鲲、要见闻圣道、欲求超脱的

  话说了一番。三藏道:“徒弟们,板斧抵换将来在何处?拿来与我一看。”八戒道:“这黑夜看他何用?况且我们没了钉钯,正好得此降妖灭怪。”三藏说:“徒弟们快把此斧埋入山冈土内,莫要带他前行,这器械原与我经文不容并行的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你老人家真有些偏见,只要行你方便,不过妖魔阻着真经,正用着这斧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你岂不知,我自有慧剑灭那妖魔。”行者颖悟最敏,随答应道:“师父教诲的是。”乃向八戒、沙僧腰间取出板斧,埋在山冈土内。师徒们且定心打坐山冈,直待天明走路。毕竟如何过此慌张洞去?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獐毛变獐,鱼鳞变鱼,直缘本来灵性相关,不在行者吹气不吹气也。如行者毫毛无般不变,正是机心用事耳。

  唐僧慧剑,其无碍神通,胜金箍棒万万矣。 

  第八十五回 灵虚子辨香烟气 孙行者抠怪眼睛

  诗曰:

  人心孟浪与慌张,都从躁妄作妖狂。

  慧剑纵然能扫荡,宝经一卷尽皆降。

  却说比丘僧、灵虚子两位圣师,为唐僧师徒放了三昧真火。把妖魔假设草屋焚烧,坐在高峰用慧眼看着行者抵换板斧,战败了妖魔,心中大快,正在那峰头东顾西看。比丘僧道:“师兄,这途路悠长,溪山联络,洞谷幽深,妖魔藏隐,都是孙行者当日取经设了这一种机变之心,就动了这山川之险,何时方才平坦,保护真经到了东土,完了我二人之责?”灵虚子道:“师兄,十万程途,终有到日,但愿唐僧师徒,不变了志诚恭敬,那孙行者机变,不要亵慢背了真经,便是我们也早早回灵山成就了功果。”

  正说间,只见一只白鹤飞到高峰,变了一个隐士,坐在那峰石之上。比丘僧见了,向灵虚子道:“师兄,你看这个隐士,兀坐高峰,倒有些道行。”灵虚子答说:“师兄,你看他正则为道,邪则为妖,何不把慧眼观他个邪正?”比丘僧依言,把慧光一照道:“师兄,他原来是被孙行者以四事点破了,他逃禅到此,虽然他变幻为妖,却飞扬上下,这高山长溪,道路必熟,禽妖兽怪,藏处必知。我与你且问他个通行大路,好保经文前去。”灵虚子依言,走上峰前,叫一声“隐士稽首”,那隐士忙忙答礼,灵虚子又问道:“不敢动问隐士道号何称?住居何处?”隐士道:“我乃善庆隐士,自号为善庆君,住在山冈之下,偶见洞天清彻,云树苍茫,来此一眺。二位有些熟识,莫非昔日掷桃实作蛇蝎者乎?”灵虚子笑道:“君不说我倒也忘了,君既说,我便知你曾游三岛,声彻九皋,不向灵山听些道法,却在峰顶做此栖迟。”隐士听了,低头不语,比丘僧说:“师兄,你休要嘲讪隐君。但求指我们一条正道,莫要引入旁途。且问隐君:我们东顾西望,见许多高峰叠叠,流水滔滔,过此许多程途,方才到州邑郡县?”隐士道:“二位既抛却疑心,从正问我,此山名为赛巫,峰不止十二,长溪水绕,到处有名。当年来往商客,坦然行走。只因东土来了几个取经僧,把一路妖回扫荡,遣下了些小妖孽怪,在这溪水洞谷之间.闻说取经僧人回还,取有真经,有的要求圣僧超脱,有的要诵开经文。不意僧中有个孙行者,机心变幻,手段高强,一路前来,专要剿灭妖魔,故此溪洞中有几个妖魔,备办几桩神通本事,待那唐僧的徒弟们前来,定要拿了他,或菜或煮受用,还要抢夺他的经文。”灵虚子听了道:“隐君莫非也是孙行者打败了来的么?我劝你藏隐溪谷,养性修真,做一个清白高人,莫要惹那东土圣僧。这孙行者变化多能,厉害,厉害!”

  鹤妖见灵由子参破了他,依旧一翅直飞到慌张洞来,见慌张魔独自一个坐在洞中,乃问道:“老友如何独坐,忧闷不乐?”慌张魔说:“老友不消讲了,我当初只因不自量力,慌张孟浪,与那孙行者打斗,谁知他变化多能,板斧也抵了去,我的变化也弄不来。如今孟浪魔王远去传言他结交的六鲲魔王,虽然那六鲲魔王有祖传的本事,怕不远来帮助我们,便是远来,只恐唐僧过山去了,我如今欲抖擞精神,出洞与唐僧们决一胜负。料一手独拍,虽疾无声,就是俗语说的孤掌难鸣。欲闭了洞门,让他过去,此恨又不能消。”鹤妖听了道:“老友,我有一言劝你,不知你可听我?前知那孙行者厉害,故此飞逃于山峰之上,恰遇着两个僧道,他再三劝我藏隐山谷,养性修真,做一个清白高人,莫要惹那孙行者,说他厉害。”又想道:“唐僧取得真经,本是超凡入圣道理,我们何事阻挠着他?不如好好迎接拜送他过山去吧。倘唐僧有个方便度化之心,我们皈依了他释子,也免堕三途六道。”慌张魔听得,低头沉吟,鹤妖笑道:“老友,早若沉吟,不与孟浪作交,岂至于此?”慌张听了道:“既老友有此意,我们当备下炉香,守在洞门,专候唐僧师徒前来。”

  却说灵虚、比丘听得隐士说山峰溪水藏聚妖魔,要抢夺唐僧经文,乃相计议,在唐僧们前路探听虚实,可除则先除了,以坦然放心行路。他见鹤妖一翅仍回慌张洞,少顷,香烟缥渺,直到高峰,他两个闻此香气,乃相计议。比丘僧说:“妖魔焚此清香,莫非设计引惹唐僧进洞,又要逞弄妖心?我与师兄既欲前行,探妖魔虚实,当先从此洞。”灵虚子道:“焚香表敬。料非妖气上腾,或者是妖魔回心向道,实因我与师兄说透了那善庆君去也。”比丘僧说:“妖心难料,我与师兄前去试观。”两个乃变了唐僧与行者模样,下峰走到洞前,闻得洞内香烟喷出,真是不同。怎见的不同?但见:

  一道香烟似彩云,浮空忽变作妖气。

  彩云霭霭香喷鼻,妖气腾腾臭味薰。

  灵虚子见了香烟不同,乃说道;“师兄,你看香烟气味,邪正交喷,想是妖魔心便向道,尤持在两可之间。师兄既变了唐僧模样,你先进洞,试那妖魔心意;我变行者随后,但看妖魔真假。”比丘僧依言,变了唐僧,走进洞来,小妖忙报说:“洞外来了一个相貌堂堂僧人。”鹤妖听得道:“此必是唐僧。”乃手执炉香,与慌张魔迎出洞来。那鹤妖屈膝跪下道:“山林荒谷,何幸得蒙圣僧下降?”假唐僧道:“村野小僧,误造仙居。”鹤妖一面迎拜,一面清唐僧上堂。

  那慌张魔左顾右看过:“闻知圣僧取了真经回还,如今这经文现在何处?”假唐僧道:“都是小徒们挑的挑,玉龙马驮的驮。”慌张魔道:“闻知圣僧有三位高徒,那一位神通本事高强?”假唐僧道:“论本事都高,说神通有个孙行者却大。”妖魔道;“果然闻得圣僧一路前来,真亏了孙行者保护着你。但我等无知冒犯了他,倘圣僧开方便之门,宽宥我等,仍乞转谕高徒,除了以往不究,不念旧恶,容我等拜入法门,亦是功德。”假唐僧笑道:“隐君早若有此高意,也免使小徒冒犯,但小徒平日也是个宽洪大量的,说过便罢。隐君既有此意,我徒孙行者现在洞外,未敢擅入。”鹤妖听了,便飞走出洞来,迎假行者。

  那慌张魔也随出来,见是孙行者在外,躬身相迎,请行者入洞,也叙了些宾主之话。他却慌慌张张向小妖耳边悄语如此如此,起身入洞后,把个小妖变了他身,出堂随着鹤妖行礼,他却带领了几个小妖,没有板斧,执着些棍棒,从洞后门直奔上大路来。叫小妖探看唐僧经担歇在何处?趁唐僧与孙行者两个在洞,料猪八戒、沙僧只顾的他担子,那玉龙马垛没有唐僧押着,行者经担没人挑,小妖们务要打起精神,抢了到洞,岂不美哉?

  慌张魔与小妖计议未了,只见山冈下唐僧师徒挑押经担前来,慌张惊异道:“小妖们,这事不偕,怎么唐僧师徒齐齐走来?那洞中走来的却是那个?莫不是识破了我的计较,故此回去挑押担子,不知从何处过来?”小妖道:“魔王在上,我等也闻知孙行者神通广大,莫不是和魔王一般主意,也变了假身在洞,真身却在此处?大王既至这里,好歹上前使个大神通法力,待小的们帮助,打起精神,明明的抢夺他经担,岂不是好?”慌张魔依言,摇身一变,变了个五头九臂大魔王,手里执著九般兵器,拦阻山冈之前。大声喝道:“来的莫非唐僧么?快把经担献来,饶你性命过山!如若迟延,休想放你!”唐僧一见了那妖魔:

  三个大头生项上,九枝臂膊出身间。

  十只环眼齐睁着。嘴牙咧嘴喷黄烟。

  唐僧见了惊怕起来道:“徒弟们,这却是什么妖精?如此凶恶!”行者笑道:“师父放心,莫要惊慌,看徒弟降他!”乃变了个小小孙行者,破头烂担,一只眼,两手只得三五指,跛着足,仰看妖魔道:“妖魔,老孙在此,何乃大惊小怪!”妖魔看了笑道:“你原来是孙行者的替头,也敢在我魔王面前耍嘴?”行者道:“妖魔,你怎说老孙是替头?”妖魔道:“分明唐僧与孙行者到我洞中,我那善庆君信了他,投拜他两个入门,你却假扮孙行者抵挡。看将起来,连唐僧也是假装。”行者笑道。“妖魔,你不打自供也,看起来,这大头大脸多手多脚原来也是假变将来恐吓我老孙的,休要走,看老孙抠你眼。”乃跳上妖魔五个头上,抠他十只眼睛。慌张妖魔一时遮救不来,挡了这只痛,又顾不的那只疼,把九个臂膊丢了兵器,护那眼睛,众小妖见了,打起精神,一齐上前来奔捉唐僧,被八戒、沙僧舞动禅杖,打得那些小妖:

  落花流水两无情,丧胆消魂都没命。

  慌张魔见小妖败走,自己又被行者抠眼,他越变的大,行者越变的小,没奈何仍现了原身,是一个獐子妖精,他往高峰一路烟飞星走了。行者也复了原身,挑上担子,叫声:“师父,正了念头前行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我念头原自不邪,无奈这山溪险隘,可恨那孽识乱生,你方才以小小心机降那大大魔孽,真是手段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我徒弟也是有传授来的,让他大大做模样,怎如我卑卑自小得便宜?叫他那大眼睛睁不开,不敢小觑了我。”按下行者降了慌张魔一道烟走了不提。

  却说比丘僧见鹤妖真心皈依,他把慧眼一观,早知那慌张魔是小妖假变,香烟一正一邪,便是这点怪异。悄悄对灵虚子道:“我们既说化了鹤妖,这鹿妖弄怪,必去侵犯唐僧,他叫做双拳不敌四手,孙行者们自有法力驱除,我们须前行,在唐僧路先,有妖魔,当为扫荡。”灵虚子听得,乃指着鹤妖道:“你既皈依我们,当远藏青松白石之间,效那养性修真之事,莫堕六道之中,人免三途之苦。去吧,去吧。”善庆隐士乃拜谢,化一道白云而去。这洞中小妖被灵虚子说破了,俱走出洞外,却遇着八戒打走了的小妖,说魔王被孙行者降走,不知去向,我等当各自散去吧。都化一阵清风不见。

  比丘与灵虚子出得洞门,用一个法力叫声:“山峰乱石,各自奔来,把妖洞牢牢闭塞,以后再不许容山精兽怪藏慝其间。”只见那山前乱石块块,随大随小如飞沙走石一般,顷刻把洞门掩塞,两个方才腾空,又到一座山峰之上,左顾右盼,看溪流可有妖,山洞可有怪,好去为唐僧们扫荡。

  活分两头。

  却说孟浪妖魔原是白鳗作怪,他见慌张敌不过孙行者,一面传言小鲲,一面离了慌张洞,入得溪水。这溪叫做浪潮溪,因他与獐妖为友,起名孟浪,他回到溪穴,众小妖见了道:“魔王何事关心,这样气哼哼的?”魔王道:“今有唐僧取得经回,我只当以礼恭迎,求那长老们课诵真经,臻五福,超八难,乃信了慌张魔,见了他经担到,被什么孙行者法力变化欺侮,几送了性命。如今说不得到前溪寻我当年同气六馄,料他有祖宗家风,神通变化,不说那孙行者,若是传言与他,用此手段夺得他三两卷经文,消我这满腔仇恨,也不枉在溪中做了个豪杰。”众小妖听了,只见一个黑鳗小妖道:“魔王,若是慌张魔王不能敌取经长老,那六馄魔也料敌不过,不如魔王省了这口气。那唐僧中有一匹驮经乌,小的前在溪头探信,被那马看见,直奔下溪,几乎被他吞了。”孟浪魔笑道:“你说孙行者本事,我魔王曾见他高强,怎么他一匹驮经的马也能奔入溪中吞你?”黑鳗小妖道:“小的那日只见他:

  四足奔踶赴壑,一声吼叫鸣嘶。那里是骅骝饮水赴长溪,宛似蛟龙腾地。

  孟浪魔听了笑道:“你这小鳗妖,长他人志气,灭自己威风。你还不知那六鲲的神通本事,我如今传言与他,叫他准备唐僧们前来,纵不能捉得唐僧,料也抢夺他们几担经卷。”孟浪魔说罢,带了几个小妖离他穴中,顺游到溪前。

  却说这长溪不止有九,过了这孟浪穴,下有涌泉,上有尾闾,路本通达,被这小鲲鱼盘踞看。且说这鲲,弟兄有六个,散则各在一穴,聚则攒在这穴,叫做“六道回澜。”此日兄弟六人正在穴中,各人夸逞平日手段高强,设一个聚会筵席。只见把守穴门小妖报道:“顺流游来一个魔王,将次到门。”众鲲妖听得道:“顺流而来,定是孟浪老友,快开门迎候。”

  只见孟浪魔摇摇摆摆,直到穴前,他抬头看那穴门上四个大字牌匾,上写着“六道回澜”,乃向小妖说:“我只闻有几个小友在这溪间盘踞,只许顺流,不许回澜。他今日匾上却有‘回澜’二字,正合着唐僧取了经文,许他回还之意。我如今见了他鲲众,须是要阻拦着唐僧,方消我……这一番仇恨!”正自忖量,只见穴门开处,众鲲齐迎出来。毕竟孟浪妖魔怎生传言阻拦唐僧?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慌张、孟浪,一遇小心,便自降伏。如今人气粗、胆大者,只不曾被人抠过眼睛耳。

  行者化了猿妖,灵虚化了鹤妖,只缘他根器各别,所以一经指点,便自不问,可见化诲不来者,皆獐子、鳗鲤鱼之类也。呵呵。 

  第八十六回 六鲲妖怪说神通 独木桥梁沉长老

  话说过长溪内有六鲲弟兄盘踞在回澜穴内,各有名称。长的叫做司视魔,次的叫做司听魔,三的叫做逐香魔,四的叫做逐味魔,五的叫做具体魔,六的叫做驰神魔。他六魔各有祖传神通本事,这日相聚溪穴中,筵席上各夸本事,司视魔便说道:“列位昆弟,我等终目混迹溪流,浮生水穴,怎得似我祖变化为鹏,抟扶摇而上九万云程?闻知如今效灵西极,一翅遮。,成就了说经功德,可笑我等空有神通变化,都非超凡入圣之基,只怕堕落在红尘,不能脱离六道之穴。”司听魔道:“大兄,弟辈闻你有神通的本事,如何不说与我们知道?”司视魔道:“二弟,既要我说出本事,须是各相表白一番,看有那个的超出寻常,便各仿效他,也免得寻师传授,访友磋磨。”众鲲道:“有理。”便请大兄先说。司视魔说道:

  “混囤初分日,阴阳即且形。

  双睛炯炯在,千古为谁青?”

  司听魔听了道:“大兄,只怕你瞻前不能顾后。这本事也只平常。”司视魔笑道:“有如二弟所说,且把你的神通本事说与我知。”司听魔说道:

  “一点虚灵内,双轮自达聪。

  任教音响远,此窍即神通。”

  逐香魔听了道:“二兄,只怕你多听生奸,不如充耳,这本事也只平常。”司听魔道:“三弟既不满我,便把你的神通本事说来我听。”逐香魔说道:

  “怕逐人间臭,惟祈两窍馨。

  有时能屏气,秽恶不能侵。”

  逐味魔听了道:“三兄,只怕你花气不来,腥风时至。这本事也只平常。”逐香魔道:“四弟言是,便把你的神通也说来我听。”逐味度说道:

  “灵根管不烂,百味我能知。

  更有通玄理,丹田养玉池。”

  具体魔听了道:“四兄,只怕你扪之而退,尝之不敢,这本事更觉平常。”逐味魔道:“信如五弟所言,也把你神通本事说来我听。”具体魔说道:

  “莫说原无有,生来自伟然。

  挺然横宇宙,七尺可希贤。”

  驰神魔听了道:“五兄,只怕你摇精劳形,凿丧不保,也只平常。”具体魔道:“据六弟所云亦是,但不知你的神通本事何如?也说来我听。”驰神魔说道:

  “一念静方动,何人能我知。

  不作瞒天事,惟存勿自欺。”

  驰神魔说毕,只见五个弟兄齐声叫:“六弟所说,果是超出寻常,我们个个当仿效他。”

  正把酒筵杯酌齐齐奉敬,却有小妖报入,孟浪魔王到门,弟兄们齐迎入穴。尊孟浪魔上坐,随洗盏更酌。孟浪魔开口问道:“列让弟兄在此议论何事?”司视魔便答道:“愚弟兄正在此各陈神通本事。”乃把六人所说念出,齐夸驰神六弟所说不比寻常。孟浪魔道:“果然出人头地,但你列位不知,还有一件好事。”众魔道:“还有什么好事?”孟浪魔道:“有西还的唐僧,他取有真经,这真经乃是灵山诸神宣说至宝,人得见闻,享福延生;若是参悟了的,超凡入圣,比你六位所说更出寻常万万。”司视魔道:“老友,这唐僧今在何处?”孟浪魔道:“陆行则从诸神峰,水行则自溪岸,只是他有三个徒弟,神通变化多能,一路来明问他要几卷经文,他定是不肯,设法取他的,又不能。不瞒你列位说,我与慌张魔百计设法,反被他徒弟们将计就计斗败了,如今特来传言。列位有何高见,把唐僧师徒拿倒,把他的经文抢夺了,看的看,诵的诵,自然成就莫大功果。”当下六鲲听了大喜,即叫小妖在溪岸探得唐僧到来,再作计较。

 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在山峰顶上左顾右盼,只见那远远溪岸上,一个人进前退后,不离那岸头,比丘道:“师兄,你看那岸头一人,非渔非钓,只在那里来来往往,待我把慧眼一观,原来是个探事的小妖。不知是何物作怪?一定是这山洞溪穴之物。我与你上前探他个来历,好报知唐僧,叫他准备走路。”灵虚子道:“师兄,你便前看那溪岸小妖,我却后看着唐僧行路。你看那孙行者机心真巧,把个慌张魔降走了,如今正该坦然放心前行,却又歇下担子,左瞧右看,是何主意。莫不是他们乱了念头?待我把慧眼一观,是何缘故?”定睛把唐僧远远一看,笑道:“原来唐僧要从溪岸前来,行者却要从山路走,他师徒意念不相合,只怕矛盾心生,便妖魔怪出。师兄,你去溪岸探小妖来历,我去唐僧处探他们意念。”比丘僧笑道:“师兄,我与你即此就分了个彼此,只怕也要惹着妖魔。”灵虚子道:“师兄,既分了个彼此,你便探小妖,如是溪内有妖,你便使出道法驱除;我去看唐僧,若从山路有怪,当为他师徒扫荡”。比丘依言,他两个分头各向。

  却说三藏见行者法力降服了獐子妖精,心内虽一喜,却又一惧:喜的是徒弟神通本事高强,惧的是山冈洞谷偏有这些妖魔邪怪。乃向行者们道:“徒弟,依我主意,把马垛赶下溪岸边,从水路前去吧。这山冈一则险峻难行,一则妖魔扰害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只是你老人家三心二意,前在溪岸上行,你又怪那马奔溪饮水,抛了经担;如今山路崎岖,又想要走溪岸。我老孙好的是要寻个妖魔,试试我手段耍耍。”八戒道:“你这猴精,拿妖怪试手段,有甚好耍?惹着不相应的妖怪,又要把我与沙僧捆吊起来上笼蒸。”行者笑道;“呆子,你便怕捆吊蒸煮,我老孙偏不遇着妖魔蒸煮个耍子。”八戒道:“猴子,你要蒸煮也不难,待我后遇着妖魔要蒸时,举荐你耍耍,如今还是依师父从溪岸上走好。便是我老猪,连日身上痒燥,也想溪水内洗浴洗浴。”

  八戒正说,只见灵虚子变了一个全真,走过山冈,见了唐僧们歇着经担道:“长老们,此时尚在此行走,你们离灵山已久,何事耽搁?”三藏见是个全真,稽手道;“老师父从何处来?怎见的小僧们离灵山日久?颇条道路遥远,行囊柜担重多,又遇着妖魔拦阻,故此耽延。”全真答道:“我从灵山脚下道观中来,见师父高灵山已久,出家人喜得取了经文,见闻受持不必说重多,何须嗟路远?料妖魔见真经而远避,谁敢生拦阻?只要你们始终勤劳不倦,志诚恭敬不改,指日东土可到。且问你走路只走路,师徒们你讲我说何故?”三藏道:“正是,我要从溪岸上行。我大徒弟要山冈中走,为此心急不定。”全真道:“我小道亦是山行,有心要望一个施主,虽说高冈却无邪怪;溪岸虽平,只怕前途有水兽成精。你们还从山路走吧。”行者只听了一声水兽成精,他把马后一脚踢走,挑着担子,直往山下溪岸上行,叫道:“师父,依你吧。”三藏辞了全真,走下山来,那心内又疑惑不定。

  八戒道:“师父,我们依着你从溪岸上来,你又迟疑,何故?”三藏道:“徒弟,那全真说溪中有水兽成精,故此我犹豫不决。”行者说;“师父,那全真只怕是山洞妖魔,故意来诱你前去。”三藏只听了这一句,便欣然去了疑心,赶着马垛前走,见那溪水澄清,不觉的走几步,讴吟几句道:

  “秋光澄彻景偏清,更在溪流两岸生。

  莫道荒凉无可玩,鸢飞鱼跃足怡情。”

  却说灵虚子见唐僧从溪岸上行,那孙行者心拗,听了溪水中有妖精,越往溪岸走,即忙飞上高峰,远望比丘僧在那远岸与小妖答说.遂坐在峰头观望着听他讲甚的。

  只见比丘僧走到小妖面前,小妖见是一个僧人,便问道:“长老莫不是取经回还的唐僧么?”比丘随口答应道:“正是。”小妖说:“闻知你有几个徒弟,挑着许多担子,怎么不见?”比丘说:“却在后边走来。且问你是何人家的后生,在此何事?怎么知道取经回还的唐僧?”小妖道:“我家主也些认得你。”比丘道:“你家主是何人?与我曾在那里相会?住居何处?你可说明,待我亲到你家拜望。”小妖只听了这一句,便道:“长老,你在此少待,我去报知我家主亲来迎接。”比丘依言,站立岸边。

  那小妖转过溪湾,入得穴内,报知六个鲲妖说:“西岸前来了一个长老,口称唐僧,尚有徒弟未曾来,我哄他大王认得他,他信以为真,站立在岸,特来报知。”只见司视魔把眼一张,笑道:“长老便是有个在溪岸,却不像是唐僧,也休管他是与非,且骗他进穴,再作道理。”乃带领两个小妖,变作村庄男子,远远从溪岸上走近前来,向比丘僧鞠躬道:“老师父可是灵山取经回还的唐长老?”比丘僧答道:“小僧实非唐长老,却与他同门在道。”妖魔说:“方才我后生来报说是唐长老,如何又非?”比丘僧说:“人若被剃了皈依释门,便都是一体叫唐僧,是我称我做唐僧,有何相碍?”妖魔笑道:“老师父,这个道理我村庄愚汉实是不知,望你说个明白。”比丘僧说:“善男子,此理易晓,听我小僧讲与你知道:

  万物本同气,皆天地所生。

  幸得生人道,知我总一情。

  僧家同一视,人己不相争。

  何必分名姓?当身昧了明。

  灵明既昏昧,妖孽怎能平?”

  妖魔听了比丘僧所说,怒从心上起,恶向胆中生。忖道:“这和尚没道理!我是我,人是人,怎么相同一视?且莫说别人,就是我六个弟兄,也各一另待。又说‘妖孽怎能平?’明明骂我!此恨怎消?”这妖魔心里怀恨怒,面貌却假作和容,道:“老师父!讲的一团道理。莫要说亲弟兄不当分尔我,便是异姓外人,也当同情一视!可怪我村家有几个弟兄不知这道理,你要强,我好胜,在家闹吵。老师父肯回我家,劝化的他们不分你我,同情合气,也是你出家人功德!”比丘僧听了,把慧眼一视,道:“原来是溪水内妖魔假变村汉,前来诱我!我既要为唐僧先扫荡了山妖水怪,且随着他去,看是何处为怪?”乃答道:“善男子,既有昆仲在家彼此异心,争竞长界,我小僧极力去劝化。只是有一件:先要你为长兄的和睦公平,不相争竞,那众昆弟观感兴起,自然彼此也和好起来。”妖魔道:“老师父你不知,我在家每每先自和好,无奈他众弟不平。你且到我家中,见了自知。”乃引着比丘僧向前。

  走了里来多路,只见一条独木为桥。比丘僧见那桥:

  一木作津梁,溪流阔且长。看来枯烂久,更带早晨霜。

  那妖魔三步两步飞走过桥,在岸上叫道:“老师父好生走过来!”比丘僧把菩提数珠挂在项上,故意道:“善男子,你是家门前桥梁,往来走惯了的熟路径,轻巧巧走过去了。我小僧不曾走过,见此枯烂独木,危哉恐惧!你可再转来,搀扶小僧过去。”妖魔听了,笑道:“你这老师父!出家人怎么见危动了恐惧之心?不妨,可大着胆子,走将过来!”比丘只得脚搭桥梁。方才走到桥中,妖魔叫一声:“老师父快走,那桥梁塌了!”一声响处,木烂梁脱,把个比丘落水。这妖魔赴溪中,拦腰把比丘抱着,直入穴来。

  众鲲妖一齐上前,就要争抢吞食。那里知圣僧神通变化?那项下菩提珠子更灵,只见金光从粒粒现出。孟浪魔道:“列位昆仲且莫要乱争!你看这长老项下菩提数珠真乃无价之宝,若是除了下来,不说那逼水宝犀!”司视魔道:“孟浪老友所说最当!我们取下他菩提,每人各分几粒,胜如报毁骂之仇。”各各上前去取。菩提中忽然芒剌现出,有如钢锥锋利,妖魔那敢去取?只见驰神妖魔道:“列兄!依我愚见:且把这长老拘留在穴内,待那唐僧师徒路过此桥,便照这计策诱他落水,闻知他们各有宝物在身,我们可以各各分受,免得彼此相争。”众妖依言,扯着比丘到穴后一间无粱静室。比丘只因与灵虚子分了个山峰溪水各自探妖,被众妖拘留在穴室。毕竟怎生得脱?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(此回无总批) 

  第八十七回 妖魔齐力战心猿 机变无能遭怪缚

  人身各具六鲲妖,切莫登他独木桥。

  错了脚踪沉落水,菩提不现怎相饶。

  却说比丘僧被六鲲妖魔拘留在穴室,他岂不知神变化出来寻灵虚子计较?只因妖怪众多,恐唐僧们过此危桥被他计陷,不如且在他穴室,万一孙行者们过此逢妖,好与他协力灭怪。那灵虚子在高峰上也西看着唐僧从溪岸前行来,望着比丘僧与那小妖讲话,一会间,村庄男子引他过桥落水,便欲前来救助,心中忖量妖魔必不能加害比丘,且坐在高峰,待听光景何如,再作神通本事。这点真心,只在保护经文,且任比丘自行法力灭怪。他看着唐僧歌吟,乃招摄神风送唐僧歌声入耳,笑道;“唐僧情怀虽说不乱一只是出家人未免讴歌凿性,你道鸢飞鱼跃,足以怡情,我怕玩物如何保志?”

  按下灵虚子在山峰坐着看这段情节。且说三藏与徒弟们从溪岸上走到转弯去处,一座烂木危桥,三藏见了道:“徒弟们,你看这长溪岸阔,独木小桥又朽烂了,如何过去?便是人走得过去,这马垛怎行?况你们挑着经担,越发力重,如之奈何?”行者道:“师父,马垛不难,他原是玉龙,便是沧海也能过得,就是徒弟们挑着经担,自有手段过去。只虑着你老人家,万一失了脚步,虽说有徒弟保护,但水湿了褊衫鞋袜,事也关心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只要你们保护得马垛柜担过的溪桥,我慢慢柱杖过去,便是失脚落水,若不伤命,只湿了衣衫,也说不得。”八戒道:“师父,我有一计,且把担子歇下,待我先走过桥去试上桥梁可坚,然后再挑担过去。”三藏说:“徒弟此计甚好。”八戒歇下经担,上得木桥,把脚力试试道:“木还坚固,走得,走得。”方才前进,忽然如人扯他下水,“骨都”一交跌下,三藏见了道:“不好了,悟空,你看悟能失脚落下溪水,快去救他。”行者道: 490***“师父莫要虑他,他原是会没水的,自有本事起来。”三藏依然两眼只看着桥边,等八戒起来。

  却说八戒正走那桥梁,惊动了六鲲,司听妖魔听得桥梁被八戒脚顿的声响,走出穴来,见了八戒,将手扯他下水,拦腰抱入穴中。众鲲不识,但见一个大耳长嘴和尚,有几分相貌稀奇。那孟浪魔却认得,笑道:“这正是唐僧的徒弟,叫做猪八戒。”众魔道:“搜他身上,看有何宝物。取了众弟兄分。”只见逐香魔把八戒身边一嗅道:“这和尚身边何物,这等窜我面孔?”八戒道:“不敢欺,是我灵山下来偷的客人些麝儿。”逐香魔道:“你这和尚老实。”八戒说:“我原是有名的老实。”逐香魔说:“你既老实说偷的,这叫做巧里得来空里去,且把来与我弟兄们凑分”八戒说:“麝便分了去也罢,只是放了我出这穴洞。”妖魔道:“你休想出穴,还要捉了唐僧们,取了你经担,方才与你个好处受用。”八戒道:“什么好处受用?想是这穴后摆斋,汤点全备的好处?”妖魔道:“正是,正是。”八戒道:“这等不消你们费心,我老猪原老实进后堂吃着,等我师父吧。”

  大步走入穴后,只看见一个长者坐在穴后室中,见了八戒道:“你也被妖魔扯下桥来了?你师父何在?”八戒此时还不明白,道:“长老呀,我们由溪岸行来。走危桥试桥水,不知怎么失脚到此。你却是何处僧人?也在此等他的好处受用?”比丘僧说:“八戒,你真真老实,此乃六鲲妖魔要抢夺我们身中之宝,只待捉了唐僧,夺我经担,方才把我们蒸煮了他弟兄受用。”八戒只听了这一句,便要使出变化法力。比丘僧向八戒耳边道:“你休得性急,我与你两人不能胜他六个,且待你孙行者来,再作计较。”八戒道:“师兄,你不知我那孙行者神通广大,怎肯与妖魔扯下桥梁?”比丘僧说:“这妖魔力量,不说行者神通,只怕算妖魔不过,也要被他捉将下来。你我忍耐一时再使法力。”两个在那边低言悄语,那司听魔早已闻知,笑道:”这两个和尚计议要使法力,任你甚神通本事,也只等捉了唐僧方才与你试个手段。”

  话分两头。且说三藏两眼望着溪桥下,只等八戒起水,半晌不见踪迹,拭着眼泪道:”悟空,八戒落水,多是甚魔捞去,你快去探个消息。”行着道:“师父,我上山寻怪偏能,入水探桥倒底有些费力。沙僧原是流沙河出身,极会泅水,你去探个消息。”沙僧道:“你听了全真一句水路有怪,不待全真言毕!就挑往从溪岸飞走,此时却又推托。”行者道:”师弟,非是我推托,你也有保经护师之责,降妖捉怪之能。八戒落水,想是被妖魔捞去,孤掌难鸣,你当去帮助他。我若去了,只怕有妖魔到此,你力量敌不过他,师父经文何人保护?”沙僧只得走上木桥,方才走到中间。忽然失脚跌下桥去,那司视魔就把沙僧拦腰抱入溪穴,不知沙僧是拿了禅杖上桥走的,虽失脚落水,那禅杖却未曾脱手,妖魔来抱他,他掣动禅杖,直打入穴门,六鲲妖见了,大怒起来道:“这个靛青睑晦气色和尚,倒是个弄嘴的,你要与我们弟兄争斗使兵器。只教你先受捆吊,后上蒸笼。”那具体妖魔忙把沙僧的禅杖夺将过去道:“此也是件宝物,拿了凑分。”沙僧敌不过众跃,被他拿倒,捆将起来。沙僧忙使个瘦身法,那妖魔见了笑道:“这和尚果然会弄嘴,你看他使瘦身法,缩的如枯柴一般。”看着走去,忙把索子也收紧了。沙僧又弄神通,把个身子变的膀阔三停、腰大十围,要挣脱了。那妖魔也把索子放松了,随他长大,紧紧捆祝忙叫小妖把沙僧扛入穴后。

  八戒见沙僧被捆入来,问道:“师弟,你想是也被妖魔扯入水来,却又被他索捆。”沙僧说:“是我不是,不该舞禅杖,使法力,妖魔说我弄嘴,捆将起来。师父叫我来探你消息,不知你已被妖魔拘留在此。这位师父是何处来的,也在此穴内?”八戒道:“我正要使法力,这位师父劝我莫性急,若是法力使下去,却不也像你多了这一捆?”沙僧说:“如今计将安出?”比丘僧乃向沙僧耳边低声如此如此,司听魔又听见了,说道:“任你怎计较,只叫你们出不得找圈套。”

  却说三藏见沙僧也失脚落水,不觉的哭起来,说道:“悟空呵,看起来那里是独木危桥朽烂,明明是桥下有什么妖魔,你再不去查探,这八戒、沙僧怎么了得?”行者道:“师父,此时真是说不得。徒弟要去水边打探,只怕徒弟一去,师父独自在此守着马垛经担,万一妖魔来侵,师父只是端正了念头,切莫轻易上那危桥,待等徒弟探听了消息前来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我谨依你言,快去打听他两个要紧。”行者依言,登了危桥,便又动了机变心肠说:“八戒、沙僧,只因老实,想是惹了奸狡妖魔,如今我若老实,走到桥中,万一被妖魔奸计扯入溪水,便与他两人何异?师父怎得个的信?”好行者,拔下两根毫毛,变了一个假唐僧,一个假行者,两个搀着手,搭着肩,前走到桥中。他自己却隐着身,一筋斗直打到水内,走上前看。只见一个大穴,门上一匾高悬,行者看那匾上写着“六道回澜”,忖道;“原来是妖魔巢穴,我一筋斗进来,却不曾看我毫毛假变的我与师父,且看他两个过桥,是什么妖魔作耗?行者捏着避水诀,口里念着咒语,走到桥边,果然一个妖魔见了桥上两个和尚扶着肩走,他把桥梁一断,两个假唐僧、行者被妖魔抱入穴里,行者隐着身跟了入来。

  只见逐香魔向逐味魔道:“老弟,你看这拿来两个和尚,怎么不像唐僧与孙行者?”逐味魔道:“三兄,我也疑唐僧们都是十世修行,难道身体不馨香洁净,怎么这样猴臊毛气?”只见孟浪魔笑道:“列位不必心疑,我认得唐僧、孙行者,料此是真。”司视魔道:“休管他真假,且捆起来,送入穴后,那八戒、沙僧自然认得。”众妖把两个假的捆入后穴。

  只见八戒一见了哭道:“师父呵,你如何上那烂木桥梁,被妖捆入?”沙僧也哭将起来,只有比丘僧见了,微微笑道;“这个猴精,机变真巧。”

  不匡比丘一笑,那司听魔即知,向众鲲魔道;“如今唐僧师徒已用计捉了,少若迟延,怕孙行者又生机变,我们如今且叫小妖们打点蒸笼,把这五个和尚蒸熟了,一则与孟浪老友报仇,一则与我们弟兄贺喜,得了经文,分他宝物。”只见司视魔道:“二弟,依我且到溪岸取了他经文来,再蒸他们作庆贺筵席不迟。”众妖道:“有理。’叫小妖紧闭了后穴,他六鲲连孟浪魔出了穴门。那里知行者隐着身在穴后备细听闻,想道:“此事如何作处?老孙欲待要在穴中救了八戒、沙僧,打斗起来,只怕妖魔众多,知道我在此,倘若上岸抢了经文,如今欲待要回到岸上保护着师父经文,又怕八戒、沙僧被捆在此没个帮手,怎敌妖魔之众?也罢,如今设个疑似机变,且把妖魔疑吓回穴,再作道理。”好行者,一个筋斗打到三藏面前,只见三藏坐在溪岸上手捏着数珠,口念着梵语,闭着双目,真个是:

  如如不妄动,一点个中存。

  万怪从教天,谁侵不二门?

  行者见三藏闭目静坐,不敢惊觉了师父,却又虑着妖魔齐来抢经,心下想道:“老孙幸喜会打个筋斗儿,来的快,料众妖将到,只得设个机变疑他。”乃拔下几根毫毛,依旧变了自己与八戒、沙僧,各人守着经担,手里都拿着几棒禅杖,他却隐着身站立在旁。那众妖魔一见,惊异起来说:“唐僧师徒已被我们计捉入穴,怎的又在此处?”逐香魔道:“我辨得出来。”望着唐僧一臭,但闻得:

  五体莹然洁白,六根清净馨香。

  至诚不乱守中黄,正是真如和尚。

  遂香魔把唐僧一嗅道:“此处的是真唐僧。”又把八戒沙僧一嗅,只闻得:

  半点芬芳不有,一团皮血腥臊。

  明明五体上毫毛,便变僧人形貌。

  逐香魔唤了道:“假的,假的。”众妖道:“既是假的,料无用处,且把真唐僧与经文抢去。”行者听得,急向唐僧耳边道:“师父,众妖来抢经捉你,你还闭目静坐。”不提防他三藏听了,只当不闻,越加谨密,把念头端正。那众妖魔见唐僧闭目不理,端坐自如,大家称赞道:“好和尚。”只见司视魔道:“众弟们,唐僧若是只闭目端坐在此,他待着有徒弟,我们不得他入穴,这经文也难抢夺。且把这假变的徒弟破了他假,他真无所恃,自然慌乱了他心神,我们乘好捉他入穴。”众妖说罢,一齐把假行者、八戒、沙僧举起棍棒打来,果是假变的,只好设疑妖魔,那里会斗?行者隐身在旁,不胜忿怒道:“无礼妖魔,敢藐视老孙法力!”乃掣下 494担包禅杖,现了原身,大喝一声:“孙祖宗在此,谁是真谁是假!”把禅杖挥开,直打众妖,众妖各举棍棒,在溪岸上战斗起来。这正是:

  六妖魔齐把心猿斗,老和尚还将意马攻。

  却说孙行者与六鲲妖魔在溪岸上大战,三藏心肠恃着行者神通,依了行者前言,端正了念头,把持定了闭目静坐功夫,知妖魔可却,故此不惊心意;及听得行者大声喝怪,睁开两眼,只见众妖魔狰狞恶刹,行者独自一个抵敌,三藏便叫道:“悟空,抖擞精神,小心在意,那妖魔众多,好生恶刹。”行者听了,把身一抖,变的三头六臂,火眼金睛,众妖魔也个个变的异怪模样。三藏在旁看着,不觉的动了个畏惧之心道;“悟空,须是降服了几个,方才得免了魔害。你看他个个狰狞,你只一个怎生敌得他过?”行者听了道:“师父,莫要畏惧,看徒弟降服他。”乃拔下六根毫毛,变了六条索子,往空抛来,把六魔齐捆起来,慌得孟浪魔忙执棍敌着行者。那六魔方被索捆,微微笑道:“这个法力怎降得我等?”把身一挣,索子皆断,却个个口喷毒气,行者被他毒气一攻,不觉的败了阵,那手中禅杖乱了,被孟浪魔一棍打来,行者见事势不妥,一筋斗打在半空,这六魔见了笑道:“孙行者,你说会筋斗跑路,我弟兄比你更伶俐万分。”乃乘空直上,把行者一把拦腰抱入穴内。

  行者被妖将绳捆吊起来,他忙把假变唐僧收复身上,只见八戒、沙僧不见了假唐僧,却吊着个真行者,说道:“大师兄,你会机变,今日怎也穷了?”行者道:“怕你老实也走不出去。”行者被六魔捆缚定了,把法身变大变小,那妖魔百计百能,不能得脱。行者看着比丘僧说道:“师兄,你如何也遭磨难?”比丘僧道:“悟空,我不该与灵虚子分了路,他山,我溪岸境界,便有此各地的妖魔,不知我那师兄今在何处?”行者道:“你何不把慧眼遥观?”比丘僧笑道:“悟空,你何不把机变设出?”行者道:“师兄,莫要讲他,我老孙从来不被妖魔加害,今日不知这妖魔甚样神通,遭他磨折。”比丘僧笑道:“你当年来时,被妖魔伤害,不亏了菩萨圣神到处救你,怎得到灵山?就是今日,也须要菩萨救护。”行者被比丘僧这一句讥倒,半晌不说。却是如何不语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一条独木桥,下有无限妖魔,世间人偏要上他跳板,怎不被他扯下水去!

  到了齐天大圣地位,只为有皮毛,便出不得声闻,果信乎超三界、五行者,非六根清净者不能。

  此回可当一卷《心经》看,勿得草草。 

  第八十八回 灵虚子力斗群魔 四神王威收众怪

  话说孙行者被比丘一句讥倒,半响没的答应,自己想道:“果然我当年随唐僧来,一路妖魔毒害,真个亏了菩萨圣众,这长老如何得知?”乃向比丘僧问道:“师兄,我当年事,你如何得知?”比丘僧笑道:“你何不把慧眼观看,我当年怎得知。”行者凄怆起来道:“师兄,我被这六魔毒害败阵,不知何故,把个:

  聪明为懵懂,机变作痴愚。

  眼前蒙智慧,枉自痛嗟吁。”

  比丘僧道:“悟空,你且安心,料自有菩萨圣神来救我等。”

  却说六鲲妖魔把行者捆在穴内,却齐去抢抬经担,三藏正在溪岸,见行者战不过妖魔,忽然不见,他料着行者有本事退魔,心虽系念,却不离了端正工夫,复闭目静坐。这六魔前来,便去扛经担子,那里扛得动。又去扛那马垛柜子,只见玉龙白马咆哮走地,一声嘶叫,把个孟浪魔王吞入腹,便来吞这六魔。六魔假败佯输,引得白马追赶到溪穴里,忙将索子把马捆倒。乃复六家计议抢夺经文。

  司视魔道:“唐僧不动身登我们桥梁,如何得捉他落水?便是这经文,想是他各有挑的,不上我等之肩。”司听魔说:“非此之说,乃是唐僧谨守经文,一身不动。我们且把桥梁换了阔大坚木,他自然放心过去。待他登了桥梁,再扯翻他入水。”具体魔笑道;“唐僧先见了危桥朽木,今忽变了阔大坚木桥梁,他具智慧,必疑是我等设出的虚幻,断然不登。待我假变一村庄老叟,带你们做个后生,扛了一座阔木坚桥去换,他自然动身。”驰神魔道:“这计虽好,他也不肯动身,必须变他三个假徒弟去挑经担,还他白马去驮垛子,他方才动身。”司视应道:“这事不难,我们且先去换了桥梁,再变他徒弟去挑担。”具体魔把睑一抹,顷刻变了个老村叟,众妖变了后生,扛着一座大木阔桥,走到三藏面前,叫一声:“老师父,缘何坐在此处?不往前走?”

  三藏道:“只为桥梁朽窄,我徒弟上去试试,失脚落水,我小憎只得在此坐候。”老叟道:“我老拙也只为这桥危朽,特叫后生扛座阔大的来换。”三藏道:“好阴功。”妖魔把桥顷刻换了,说道:“师父放心坦行。”摇摇摆摆而去。却随变了行者、八戒、沙僧,牵着一匹白马,走到三藏面前道:“师父,这桥却换的好走,徒弟已把妖魔灭了,我们挑了经担过桥去吧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们,桥虽亏村家老叟换了,恐重担马垛未必可行,你们且可前走试试过去。”那妖魔口虽答应,只是肩挑不动,三藏道:“徒弟们,如何挑不起?”妖魔道:“师父先走,我们随后挑来。”三藏见那马被经柜压倒,心中疑惑,越不动身。

  这妖魔见唐僧不走,柜担又挑不动,乃计议道:“唐僧不动身,这经担终难夺。如之奈何?”驰神魔道:“我六人各设个计策,显个神通本事,料一个唐僧何难擒捉?”司视魔道:“便从六弟设计,看你如何诱得唐僧动身过桥?”驰神魔道:“不难,我们既变了他徒弟们,挑担不动,马又压倒,且把马脱了缰走去,我们假以捉马齐走,都不能捉,料唐僧原押马垛,他必然起身来捉,走近桥边,我等便好擒他。”众妖魔依言,只见马忽脱了缰,奔到溪水,这假行者们丢了担子便去捉马道:“师父,你也来帮赶一赶。”三藏道:“一匹马,徒弟们岂不能赶捉了来,何必要我?”只是不动身。那众妖赶马,故意陷入溪水,道:“师父,可来扯我们一把。”三藏也只是不动。驰神魔设计,只见具体魔笑道:“我有计策,必使唐僧动身。”乃假变了一个老婆子,手执着饭篮茶罐,走近溪桥,跌倒在地,叫道:“那个善心男子,救我老婆子一救。”三藏见前后没一个往来之人,老妇失跌,那饭篮菜罐俱倾在地,便问道:“老婆婆,你如何不叫别人送茶饭,乃自家劳苦?”婆子道:“老师父,你不知我老妇人:

  有子田中耕,无人送茶饭。

  颇奈老龙钟,跌倒在溪岸。

  两耳聋不闻,双眸昏难看。

  足既不能伸,手又没处按。

  师父若慈悲,救我老妇难。

  但愿积阴功,成就阿罗汉。”

  唐僧听了他一篇言语,不觉的动了慈心,忙起身走到桥边,方才要伸手去扶那老妇起身,忽然六个妖魔齐把三藏扯下溪水,抱入穴中。

  大家欢笑起来,众妖一壁厢叫小妖去搬经担,一壁厢刷蒸笼、洗锅灶,要把唐僧师徒连比丘增蒸煮。司视魔道:“唐僧们各有宝物在身,须是搜出大家公分了,然后上笼蒸。”乃搜各人身上,只有八戒麝香一物,比丘僧与三藏数珠,沙僧是禅杖,独行者无物。众妖问道:“孙行者,你有何宝物在身?快说出来!”行者道:“我老孙金箍棒到是件宝物,早已缴在灵山头上,只有个紧箍儿,又除不下。若你们能除便除了去。”只见具体魔把行者头上紧箍除去,却看着白马身上要宝,那马无宝,众妖笑道:“你吞了我们孟浪魔在腹,若不伤他性命,此即是宝,快把他吐出。”那马“骨都”一胄,吐出一个孟浪魔在面前,众妖魔齐各大笑,只候小妖搬了经柜担包,便蒸唐僧等众受用,按下不提。。

  且说灵虚子变了全真,坐在高峰,见比丘僧失足溪桥,料他自有道力,不怕妖魔捉弄。见唐僧在溪桥,与妖魔搬弄,料他道性坚持,一点真如不动。又见行者们落水,也谅他们能扫荡妖魔。不匡各被妖拘,只得个唐僧守着经文在岸。遥望唐僧,又起身走近溪桥,被妖捉入溪水。大惊失色道:“不意这溪内何物妖魔?成精厉害!”乃怨比丘分了彼此,只得从峰上飞空,到得经担面前,正遇着小妖在那里搬抢经文。

  灵虚子大喝一声道;“小妖休得乱抢,有吾在此!”把梆槌变了降魔宝杵,一顿打的飞走。入穴报知六魔说:“小的们去搬经担,被一个全真道人,手执着降魔宝杵乱打,凶狠怕人。”六魔忙执了六般兵器,出得穴来,到了溪岸。只见灵虚子凶凶狠狠,正寻小妖要打,见了六魔恶状,各执器械前来,并不打话,把宝杵直打将来,六魔举械相迎。这场好斗,怎见得?但见:

  妖魔举器械,灵虚掣神兵。举器械六般犀利,掣神兵一杵非轻。妖魔是六根不净生来孽,灵虚乃十世修成老道真。一边要抢夺经交齐勇斗,一边为保护唐僧灭怪精。这一边恃众逞强难与敌,那一边势孤力寡怎相争。全真心惧怯,妖怪力峥嵘。这回灵虚无施谋计,只得敲动挪儿请救星!

  灵虚子力战六魔,虽说奋勇,争奈那木槌假变的宝杵,终不能降魔。看看败阵,想起昔日灵山报事使者传渝,前途遇有难敌妖魔,敲动木鱼,自有神王来救。乃向衣边取出木鱼梆子,连声敲了几下。只见顷刻云端里来了四尊大力神王,各执着降魔宝器,六魔见了,便腾空来斗。

  众神王大逞威力,眼耳鼻舌,满身现出万道金光,把个溪穴照耀如同白日;这玉龙马嘶了一声,直跃而出,孙行者把索子挣断,跳出穴来,唐僧、比丘、八戒、沙僧各如梦中苏醒,一齐上得溪岸,总皆神力。你看那行者,举起禅杖横行乱打,妖魔无计,只得齐跪在溪岸,向神王求饶。神王举宝器就打,那六魔泣哀哀自悔,各知罪孽。唐僧便动了慈悲,向神王道;“尊神求俯赐方便,看弟子取经来意。这妖魔既知悔过,且宽宥了他,令使皈依正道,莫堕邪踪。”神王笑将起来道:“你这禅僧,不想他百计诱你,捉入溪穴,要蒸煮了受用,何故用心反与他说方便?”三藏合起掌来,念了一声梵语道:“尊神执法,我弟子只为真经用仁,顿忘了仇恨冤愆。”孙行者在旁怒道:“师父也忒脓包!想这妖魔搜我们宝物公分,也饶不过他!”八戒道:“他除了你紧箍,倒是去了你件病根,抢我的麝香,叫我受些臭气,这不当饶!”举杖要打。三藏道:“悟能,若必不肯宽宥他,也不在你那禅杖三五下。”神王见三藏苦苦求放赦妖魔,乃向灵虚子道:“优婆塞你意如何?”灵虚子道:“问我比丘长老。”神王又向比丘僧问;比丘僧答道:“只当无有。”神王听了,乃向腰间解下六根索来,递与行者道:“悟空,你可将这众魔还他个拴锁在穴,莫要作妖。”行者接了索子,方才要锁,只见祥云缥缈,紫雾腾空,光中现出一位金刚不坏身菩萨,把六魔收去,只剩了个孟浪妖魔匍匐在地求饶,愿修善果。菩萨一视同仁而收,化道金光不见,众神王也腾云而去。

  唐僧师徒方才整理经担,三藏向比丘僧问道:“师父,你何处去的,也遭妖魔之害?”又问灵虚子道:“老师父,你前在山冈,叫我师徒陆路前去,何故也到此溪来?”灵虚子答道:“小道见你高徒不信溪水有妖,执拗而来,故此特来救护。”三藏稽首称谢。八戒、沙僧俱说“有劳高情”,惟有行者笑道:“谁叫二位师父各相分路,动了个彼此异念,惹出妖魔?”灵虚子也笑道:“孙长老,你的机变也有穷时么?”行者听了不言,向灵虚身边去取木鱼梆子要敲,灵虚子不肯,执了梆子,飞往那溪桥而去道:“唐长老,好生过来,料无妖魔为害也。”比丘僧见了道:“全真师兄,往何处去?小僧同行去吧。”乃向三藏们一个问讯辞谢了,也过桥去。

  三藏道:“悟空,你识的这两个僧人全真么?”行者道:“有些面熟,师父可识他?”三藏道:“我却不识,只是动劳他说来救护,想是方才这空中菩萨收服了妖魔而去,使我们脱了穴中之害,都是那全真化现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我老孙看来都亏了他那木鱼梆子一声,正了我等念头,感得众位圣神菩萨救护。”八戒笑道:“猴精会扯天活,既是木鱼梆子救了我们,你方才就该向木鱼梆子磕头称谢,何故还要去敲?”行者道:“呆子,我且怕你们不知那全真木鱼正念之意,再敲两下,尽把妖邪扫灭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我心下悟了,你可挑担过了溪梁,还从山冈去吧,便是有个把妖魔,料还不难扫灭。”八戒道:“正是,正是。这身上两件衣裳还讨个干净,不被水湿了。”

  按下三藏师徒挑押经担,牵着马匹,望山冈大路前行。

 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离了唐僧师徒,腾空过了高峰长溪,行够多时,来到一处地方。只见人民稠杂,店市凑集,许多男子女子都在那街上夸称。有的说:“当年往此过去的圣僧今日回还,一个个的面貌比前白胖,衣衫更觉整齐,想是西方极乐世界,圣僧们心广体胖,那地方富实,肯修善斋僧,故此衣衫也布施几件。”有的说:“我这地方善男信女迎接他们到禅林住下,少不得要报入国中,只怕有官长来迎接圣僧去了,这里要求他们做斋施醮,怎得久留?”只见一个老叟道:“圣僧要去,把他取了来的经卷留在这地方,便是本处禅林僧众,也能设斋课诵。”比丘僧听了,向灵虚道:“师兄,唐增师徒自从过了溪桥,任他行得极快,怎么先在我们前路?事有可疑,难道我与师兄腾空反被云雾耽延,叫他赶过了不成?”灵虚子道:“我们离了唐僧,过了城地几座,他们虽说路无阻滞,明明尚在后面,怎么说到了此处?除非孙行者神通,先变化了来,我与师兄且向那老叟问个端的。”比丘听了,乃上前向老叟打了一个问讯道:“老善人,小僧适才间听众人说,取经圣僧到此,地方迎接他到禅林住下,却是什么掸林?几时迎接?只怕那圣僧们过此地方尚早哩。”老叟听得说:“二位师父说的是甚话?昨日清晨,我这普静弹林僧众已迎接了大唐取经圣僧师徒、经柜担包马匹,住在僧房。那经卷担子现在禅林殿上,你二位何处来的?怎么不知?”灵虚子听得惊异起来,向比丘僧说:“师兄,我与你分了山行水走,原要打探妖魔,幸得这些时一路没有妖怪,怎么有个唐僧早已过此?”比丘僧说:“师兄,事有可疑,必须亲到禅林,探着端的。”

  两个别了老叟,找到禅林,果见僧俗来来往往,都说好一位唐僧,庄严相貌,那几个徒弟生的却也古怪跷蹊。两个听了越疑,忙走到禅林,山门外四个大字在匾,比丘僧抬头一看,上写着“普静禅林”,两个计较把脸一抹,变了两个游方道士走入山门。

  只见方丈里走出一个长老,见了道土使稽首问道:“二位道真何来?”灵虚子答道:“小道打从灵山而来。”长老问道:“二位道真既在玄门,怎么说从灵山而来?那西方是我释门修行了道之境。二位莫不错了路程?”灵虚子笑道:“长老,你不知,灵山脚下,现有道院,复元大仙修真之所,我两个云游到处。但问长老,这禅林中纷纷往来善信,说是看圣僧,如今圣僧在何处?”长老道:“在我方丈中安祝”比丘两个听了,乃走入方丈门外,只闻得腥风透出门来,两个一嗅,大惊怪异。却是何说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六根邪魔,俱从动入。勿论恶念不可生,才动于善,魔亦乘之而入也。故曰:所空既无,无无亦无。

  眼耳鼻舌身意,能成魔道,又能放金光,迷则成狂,悟则成圣。

  六索锁魔,只是一不动意耳。要之锁魔又复生魔,不如收回本来,成一金刚不坏身也。 

  第八十九回 修善功狮毛变假 试对答长老知真

  话说当年有个狮象国,为害唐僧师徒,被行者大闹皇城,只因三个魔头神通广大,阻往西行,后请得普贤收去,皈依释宗。尚有小狮毛遁脱,修练多年,聚集群妖,占踞一个洞府。忽一日,狮魔想起昔时我父皇结了两个义叔,立国为尊,何等快活?后因要吃唐僧之肉,被一个猴头请了主人公收去,把我们东散西抛,此恨常记于心。前日在外闲游,闻说唐僧师徒取了经文,不日归国,成了大功。但有怨不报非为丈夫,左思右想,想了一个妙计,可以到中华混闹一翻,况取经人的来历,久已尽知。于是摇身一变,变了一个唐僧,又选三个精细的小妖,变了徒弟,白马经担,装得一般无异,望大道而行。来来往往,见了取经的东回,无不欢喜。

  一日,走到了城市中,但见繁华喧嚷,见了唐僧师徒,男女争观,有几个好事的飞跑普静寺报知。那寺中长老唤集僧众,迎接取经的老爷。这一班浊眼凡夫,岂晓得妖魔所变?接入方丈献斋不提。

  再表比丘僧与灵虚子,半云半雾,见有城市,按落云头闲游。但闻男男女女传说唐三藏取经回国,现迎在普静寺中款他。二人转念,为何先到?急忙忙走至寺中,一入方丈,便闻腥风之气,各相惊异。忙入僧房,只见假唐僧倒卧在榻,见了两个全真走入,便翻身内卧,叫假行者:“你陪伴全真,我略歇息一时。”那假行者便与全真施礼,灵虚子把慧眼一观,大喝一声道:“何物妖魔,敢把圣僧假变?那柜担虽说不是真经,却也被你引动了村市人心,都做了真经一视。”乃向比丘僧道:“师兄,我们既是道扮,当取出法剑,灭此妖魔。”比丘僧说:“师兄,若以事论,这妖魔假变我僧家,溷扰禅室,本不可宥;若以情推,他假我僧家,还有一种向善之心,只当驱逐他出禅林,莫使他混乱禅堂。”灵虚子听了,方才要把木鱼槌变慧剑驱妖,只见假行者笑道:“你两个分明是比丘、优婆,却假变全真。一个木鱼槌子,乃是敲梆善器,却把他变青锋利械。你纵说我等是妖,只怕你们假变瞒人,也非正道。”比丘与灵虚被妖说了这两句,也没话答,乃叫长老、寺僧上前说:“取经唐僧尚离的路远,这都是妖魔假变,你等凡眼不识,但把我释门经义问他一句,若是真唐僧,自然答你众僧。”长老听了,果然你一句,我一句,妖魔那里能答,化一阵腥风而走。这长老众僧方才知是妖魔,个个惊怕起来道:“爷爷呀,若不是二位道真,我禅林怎识其假?”一时,往来看取经唐僧的乱传,说是妖魔假变,把个村市男女都改了信心。这正是:

  不将两句玄诠道,怎识皮毛假混真?

  却说只因这村市人怀疑不信,众妖魔又生出一段虚情,乃各相计议道:“做妖魔要被神王剿灭,不如假僧人倒哄些斋供。”一个笑道:“僧人可假,只是道理不通,方才被寺僧你一句,我一句,盘出假来;又撞着那比丘、优婆把慧眼看破,这斋供纵哄了些吃,便是吃下去也难入腹肠。”一个道:“不如还守旧在山洞为妖。”一个说:“不好,不好。六道轮回,这乱毛怎脱?”一个说:“我有道理,不如变小小飞虫,暗随着唐僧,学他些举动、应答、礼貌、言谈,再往前途行去,料是有人供奉;纵无真经随行,也有仿效唐僧一节善事。”众妖计定,只候唐僧到来。

  且说三藏与行者们担押着真经,过了溪梁一路行来,安然无事。过了几处州城,早来到乌鸡国界,三藏见那界口,有几家烟火相连,乃向行者们说;“徒弟,我等只因车迟国转路,图了几程近便,吃了许多山冈水荡劳苦、妖魔毒害,幸喜真经保全,毫未亵慢。只是身上衣服久未将水洗,你看山冈路过前面烟火相连,定是通行大路,我等须寻个洁净人家歇下,把这身衣晒洗,以便前行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天下名山胜地僧占的多,这界口既属通道,料必有庵观寺院,我们寻一处僻静僧道之家,方便供奉经典。”师徒正讲,远远只见一老叟走近前来,见了三藏们,大惊小怪叫道:“妖魔又变唐僧来了。”三藏听得,扯着老叟衣袖道:“老善人,小僧们是取经回还大唐法师陈玄奘,现有乌鸡国王文引,如何是妖魔所变?”老叟气嘘嘘的,把三藏师徒上下估置了一番道:“爷爷呀,你放了手,前那唐僧们面貌形象还好看,不似如今你们黄皮寡瘦,比妖魔何异?”行者道:“老善人,你休论相貌,把我们疑作妖魔,我们万里程造,辛苦劳碌,憔悴是本等。这说前有甚唐僧到此?”老叟道:“我也没工夫与你讲,你们可到那普静禅林去住,自有僧道说与你。”老叟说罢,挣脱了三藏之手,往前飞走,向那村市众人道:“又有唐僧们来了。”众人也有怕的,也有看的,说:“只怕又是妖魔。”一时传入禅林,长老寺僧众也怀疑不信,那里肯来迎接?

  比丘僧把慧眼一观,乃向长老说:“唐僧师徒们已到村市,将至山门,长老当往迎接。”长老道:“这来的纵真,只怕我寺众僧也不肯去迎接,须等他来时,把经义盘问他几句,如是真的,自然盘问对答;若是对答不出,他又要化阵腥风而走。此乃二位道真始义教诲的,敢不遵你前言。”比丘僧听了,乃向灵虚子说:“师兄,世情俗眼,只因一疑,便生不信。我与你速出山门,指引唐僧到此,叫他也准备几句禅机玄奥对答寺僧,莫要缄默不语,使长老寺僧指为妖怪。”两个走出山门,恰遇着唐僧师徒问路前来。

  见了两个全真,三藏便问道:“二位师父,此处有座普静禅林么?”全真答道:“转弯抹角就是。这禅林静僻,尽好挂褡;只是长老寺僧要盘问经义,方才留住,老师须要打点对答。”三藏道:“二位师父,我们禅机那在言语对答,若没的说方才是真借。”全真说:“此处不同,近来被妖魔欺瞒,大家都怀不信,师父们须要着意。”全真说罢,往前走去。八戒听得道:“师父转弯儿走小道过去吧,叫我老猪化斋借寓,说几句现成经咒,讲两句好看话儿却会,若叫我对答经义,真实不能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八戒倒也是老实话,就是我老孙机变千盘有,经文半字无。”沙僧道:“师父,悟空若说不能,你老人家再若没的说,真真不如莫进这禅林,从别路去吧。”三藏听得三个徒弟怀了不信之心,乃合掌向着经柜担子念了一声圣号道:“徒弟,你们挑着担子,原来都是虚挑在肩,不曾着力在意,我做师父的,虽说跟着柜垛与这担包,却不是徒跟着走,泛取了来。这五千四百八十卷,句句真诠都看诵在心,了明在意,任那长老寺僧盘问,自有对答。”行者听了笑道:“师父,你不说我还不会,你一说我更比你能,进山门去吧。”三藏方才走到山门前,那长老寺僧慢慢的走出来问道:“老师父从何处来?”三藏道:“来处来。”长老道:“往何处去?”三藏道:“去处去。”长老只听了三藏两句对答,便恭敬起来,又问道:“老师父,这柜担是何物?”行者道:“这都是长老要盘问,我们要对答的。”那长老见行者答了这句,乃向寺僧道:“这方是取经真圣僧,徒弟尚能对答,况师父乎?”乃齐齐请三藏上殿,撞动钟鼓,众僧向真经拜礼,等三藏上坐,随备斋供,一时村市男女齐来观看,都把疑心解了。

  三藏方才问长老:“何故怀疑?有甚妖魔欺瞒你寺僧?”长老乃把迎接了假变来的,被盘问不能答,化阵腥风而走的原故说出。三藏听了毛骨悚然,对行者说:“悟空,这分明妖魔假我们名色,不知将何物变做经担,只怕亵渎了真经,当速为驱除。”行者答道:“师父既要我徒弟驱除妖魔,你可在这禅林少住一日,待我找寻这妖魔来历。”三藏道:“但不知这妖魔假变我们何意?”八戒道:“何意?何意?他说:

  借我多名色,假说取经僧。

  哄人斋余饭,馍馍共点心。

  素汤吃卷子,清油炸面筋。

  闽笋生姜炒,山药白糖蒸。

  石花熬块子,豆腐煮蔓青。

  三扒来两咽,食肠尽着撑。

  厨中无半点,碗内精打精。

  衬钱齐有了,方才动起身。”

  八戒说罢,三藏道:“徒弟,妖魔若只是欺瞒人家些斋供,这情节还小,只怕他们假着我等名色,做出僧家坏事,叫这地方疑而不信,禅林不肯迎接,便连我们体面都伤。”长老道:“正是,正是。这妖魔情节可恶,你师徒们却也没奈何他。”行者笑道:“老师,你便没奈何他,我老孙却会奈何他。”说罢,叫一声:“师父,你可在方丈坐等,徒弟我寻妖魔去也。”“忽喇”一个筋斗打不见了。长老寺僧惊恐起来道:“爷爷呀,这才是久闻名的孙悟空哩。”三藏道:“师父,你如何久闻我徒弟之名?”长老说;“当初我弟子在宝林寺出家,知道拿妖捉怪的孙悟空,老师父可少住一日,等小徒捉了妖魔,我这里还求老师父建一个斋醮,备办香幡奉送。”三藏见行者去找寻妖魔来历,只得且住在禅林殿上,侍奉经文。不提。

  却说狮毛怪物变了些小虫儿,随着唐僧学礼貌言谈,又听了唐僧对答,这妖魔伶俐,乃相计议,仍变了唐僧们模样,离了普静禅林,他也挑担押马,与唐僧们无二。走前村过后里,市人见了的,都说上灵山取经僧众今日回还了,挨挨擦擦,跻跻跄跄,大大小小,男男女女,观看者甚多。一时传闻到宝林寺住持,奉知乌鸡国王,便差寺僧远来迎接。方才起身出寺,住在廓门。

 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仍变做两个全真,先行到廓门。见寺僧几个,知是迎接唐僧,乃近前相见。那寺僧便问道:“二位全真从何处来的?可曾见有回还取经的长老?”全真道:“我小道在前村普静寺相会着取经僧众。只是因那唐僧的徒弟当取经时动了一种机变心,便依路来生了种种妖魔,把个唐长老一点志诚也使的恍恍惚惚,幸亏他十世修行,善根深固,真经感应,逢妖遇怪尽都荡平。如今虽然前来,只为有几个妖魔假变了他师徒,前行欺哄人斋供,师父前去迎接,须要盘问他几句。他如答不来,便非真取经僧,必是妖魔变化。”全真说罢,进入廓门,直走宝林寺。见那住持带领寺僧出山门伺候唐长老,他两个把说与前僧的话又讲了与住持听了。住持道:“二位师父,何物妖魔把我僧家作假?”心中一疑,便停住在山门外,等差去寺僧的回信。比丘两个乃进宝林山门,在那殿庑打坐不提。毕竟唐僧何时方到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讲道学的,窃孔圣皮毛;习禅和的,窃释迦皮毛;扮全真的,窃老君皮毛:皆一群狮子怪也。安得行者一顿金箍棒打杀!

  来处来,去处去,是今日假和尚骗施主衣钵,如何试出真僧?比丘、灵虚大错,唐僧大错,不如孙行者经文一字无也。 

  第九十回 唐三藏沐浴朝王 司端甫含嗔问道

  诗曰:

  世间那个是真僧,作像装模孰可凭?

  识假还须真慧眼,真僧岂在舌唇能?

  却说行者他当年走过的乌鸡国宝林寺,一个筋斗就打到寺中,隐着身,看见住持带领众僧,同候取经僧长老。走到廓门,又见寺僧奉差远接唐僧,却不知妖魔来历正在何处。行者东走西走,正走到市镇前,见人烟闹热,都传说取经的圣僧已到任界口村里,尚有五十里远。行者听了道:“我们住在禅林,离此百里,且师父住下等我回音,如何将次到此?”只得回路找来。

  果然走了五十里路,一处空野中道,只见人民往来济济。行者摇身一变,就变了个老和尚,上前问那行人,何事来来往往?人人说道:“取经的圣僧将到,我们远去观看。”行者道:“我师父如何不等我回音,造次行来,就是我的担子谁人挑走?”一面心疑,一面走路。走到前面,果见尘灰腾起,师父柜担飞拥而来,行者看了笑道:“果然是妖魔假充我等,便是充别人也罢,老孙可是与你假充的?”把眉一皱,机变就生,走上前,把假变的行者一巴掌打去道:“你这个毛头毛脸的和尚。”妖魔怒道:“好生无礼,如何打我这一掌?你岂不认得我乃唐僧大徒弟孙行者?”歇下假担子,就来扯着老和尚,行者故意笑道:“原来你不是孙行者,我闻得唐僧的徒弟个个见 505性明心,知微妙识奥理,比如我老和尚打你这一掌,若是真孙行者,便颖悟低头,拜谢我教诲。”妖魔听了乃缩住手,陪个笑睑道:“老和尚,你这一巴掌叫做甚奥理?”行者道:“这打你,叫做不打你,若是我方才不打你这一掌,乃叫做打你。”妖魔个个听了,齐歇下假担,向老和尚道:“长老何处来?请再教诲些奥理。”行者道:“我老和尚乃宝林寺差来远探取经唐僧的,往来行人个个都传说真唐僧被妖魔一路来假充,他们欺哄这地方僧尼道俗。如今我寺中住持带领些知奥理僧众要盘问,若是对答不来的,便是假。比如问你可是真唐僧,你道是真的,那住持众僧定指你为假;你若说是假的,那住持众僧方信你是真,更把那假充的来历句句说出,那住持众僧越信你是真实不虚,方才香幡迎接到寺,上奏国王,大设斋供,以礼送过境界。若是装模作样,说是真唐僧取了经文回来,这住持反疑是假,礼貌也疏,迎接也懈,就是到他寺中,斋供也没一点。”妖魔听了各相笑道:“原来禅机微妙,颠倒倒颠,须要识得。我们只装了唐僧模样,若不是这老和尚教诲,却不被人识破?”乃向行者道:“老和尚,你既说是住持差远深的,必须要回复住持,却去说我们是真还是假?”行者道:“如今先问了你,我方去报。且问你挑着经担前来是真孙行者,还是假的?”妖魔道:“我是假的。”行者又问:“这经担却是何物?”妖魔道:“总是假的。”行者道:“你这唐长老、沙僧、白马却是什么假变的?”妖魔难开口说出本来狮毛怪,乃答乱应道:“却是假变假变。”行者听了,把脸一抹,复了本相,掣下妖魔假担子上禅杖,大喝道:“我把你这妖魔如何擅自弄假?把我师徒变幻。坏我名色!亵我经文!”抡起禅杖就打,妖魔见是真行者当前,各执了棍棒,劈空就来奔行者。好行者,大显本事,力斗众妖,真是一场好斗。怎见得?但见:

  妖魔恼羞成怒,行者怪恨生嗔。两下里棍棒一时抢,只斗得行者威风生猛勇,妖魔怪气化微尘。

  行者与妖魔力斗良久,不觉的大恨一声道:“可任你假变老孙,想我当年,在这界口力战狮魔神通本事,谅你这几个妖精,动了我红炉,把你只当毛发一燎个干净。”众妖听了道:“爷爷呀,这变脸的长老原来是送祖宗的地里鬼。他请了菩萨降服了先代,惹他怎的。且让他过去,再作计较。”化一阵腥风不见。行者笑道:“老孙若穷追你,那怕你走上焰摩天,也有神通寻你。只如今要回复师父话,打点行程,不得工夫。”说罢,一筋斗打到禅林。

  只见长老寺僧与地方善信人等,知圣僧是真大唐法师取经回还,又恨那妖魔假变圣僧愚诱众僧迎接,乃求唐僧设醮驱灭妖魔。三藏道:“众善信只候我小徒孙悟空一到,自然他驱灭了来。”正才说,行者现身面前,三藏道:“悟空来了,妖魔事怎生探着?是何物作怪?”行者笑道:“师父,我们只打点前行走路,这妖魔不曾伤害我等体面,只是假我们取经回还,骗哄迎接斋供,倒也起发人物善心。但他以假作真,恐人怀不信,徒弟已设个机变驱逐他了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如何驱逐他?”行者笑道:“那妖魔:

  作伪且徒劳,我自识颠倒。

  慧剑灭妖魔,尽把腥风扫!”

  三藏听得道:“悟空劳动了。”行者又把巴掌打妖魔的

  话说出与三藏们听,三藏道:“徒弟,这正是道家说的,识得颠倒颠,便是大罗仙。”只见八戒把行者肩上一巴掌,三藏道:“悟能,这是何说?一个师兄是你打的?”八戒道:“正是不打他,若是师父叫劳动,乃是不劳动。”行者道:“呆子,这是妙法驱逐妖魔,你如何信真?”八戒道:“师兄,你这妙法怎如师父一点志诚取得经文妙法?不消驱逐,妖魔自远禅林。”僧众听了,齐齐称这位长嘴大耳的长老也会讲经说法,可信真是东上取经圣僧,非比妖魔之假。斋醮毕了,三藏师徒离了普静禅林,往前正路走来。

  正是景物遐方虽识异,风光到处不差殊。村市人民济济闹热,都来观看中国唐僧,也有夸三藏像貌堂堂,一表非凡的,也有说行者们古怪跷蹊形状的,还有畏怕丑陋的道:“怎么一个好圣僧这般徒弟?莫不是假变的妖魔?”人动疑畏之心,行者就见貌识情,乃向三藏道:“师父,我老孙看这村市人见我们形貌,若有疑畏,总是那妖魔作伪,动了他们不信,只怕经关过隘要盘话我等。须是把当年来的关验文引,徒弟到乌鸡国里再倒换了来,方可好行路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我们一路前来地界,都知是取经回还,有何不信?如今要倒换文引,须要朝谒国王才是。”师徒正说,只见远远一个僧人走近前来,那僧人左看右相,欲言不言。

  三藏问道:“来的长老有何

  话说?”僧人方才开口问道:“老爷们可是取经回还的圣僧?”三藏道;“我们正是。长老你从何来?为甚的左看右相?”僧人道:“我弟子乃宝林寺住持差来远接老爷的,只因人传说有真假两起,故此我弟子看验明白,方敢近接。今看老爷们是真圣僧,且请在驿馆暂住,待弟子报与住持前来迎入寺中。”三藏道:“正是我们,也要住在廊外,待沐裕更衣,朝见了国王,方才到寺相谒你住持。且问你如何识我们是真?”僧人答道:“弟子见老爷们挑押的柜担,想必是是经文在内,一见了异香喷鼻,光彩射眼,我弟子信此为真。”三藏合掌称念,寺僧忙礼拜了,回转报与住持,三藏师徒进入一座公馆暂住,按下不提。

  且说那狮毛精怪被行者打斗败了,化了一阵腥风齐集在公馆厅上,各才计较又要假变唐僧们往前骗哄迎接斋供,只恐禅机对答不来,孙行者又厉害,惹不得。众妖正议,只见三藏们进入厅来,妖魔见那经文柜担,金光灿灿,直逼邪气,那里存留得住,只得远隐着身形,听唐僧们议论禅机,指望还要仿效。不匡行者进入厅来,闻见腥风,乃把慧眼一观,见了妖魔窃听隐在厅旁,忙掣下禅杖道:“妖魔,你想是要老孙教训你两句玄妙禅机,思量去骗人?且叫你试试禅杖!”挥起来向厅旁打去,三藏道:“悟空,且打点沐浴更衣,来早朝王。忙忙的且试演武艺,莫要又动了伤生之念。”八戒道:“猴精那里是试武艺,想是空久了的公馆,他在此舞禅杖逼邪哩。”行者笑道:“呆子,你那里知:

  看来都是心间幻,须教打破暗中魔。”

  且说妖魔不敢复变假唐僧,却又恨孙行者抡禅杖打他各相,计较也弄个机变报行者之仇。听得唐僧来日早要朝王,就假变孙行者走到一个官长门前。这官长位列朝班之上,身居廊庙之中,正直无私,名号司端甫。正当五更,随班待漏,遇着国王免朝,他勒马回第,忽见大门外立着一个毛头毛睑和尚。左右喝他,他大喝一声道;“我乃东土取经回还唐僧的大徒弟孙行者,今日到此朝王的,闻知免朝,特来拜谒你官长。如何不行接待?大唤小喝,甚无宾主之礼,且失敬僧之义,是何道理?”司官长听了道:“你既是唐僧的徒弟,如何唐僧不来参谒我官长,却叫你个徒弟前来?自古行客拜坐客,你唐僧师徒前来宾主之礼,我敬僧之义。”妖魔道:“我师父乃中国圣僧,你乃外邦官吏,礼当迎接,怎叫我师父拜你?”官长发怒起来,叫左右莫要睬他,鞭马直入公衙。妖魔故意在门前叫骂而去。那官长益动了正直无私之气,写一道疏文,直说我国地邻中华,当宗圣教,西方路远,莫信经文。况自古传来,说他无父无君,我王只当驱逐出境,莫容他入朝。

  疏上,国王与左右计议,也有说是,也有论非,说是的道伊尹不生于空桑,论非的道地狱专为毁释的设。当时有一个官长,叫做中平公,听得司端甫奏事,乃乘马到来拜谒。两相会面,中平公开口问道:“老官长为何上这一章疏?”司端甫说到被唐僧的徒弟登门毁骂,中平公笑道:“老官长,我也不管你别事,只说取经的是大唐僧人路过到此,系要与他相接,便会一会,如不相会,便随他过路去吧。那唐僧的徒弟无故岂有毁骂你的?我近听人传说,有几个妖魔假变取经唐僧,诱人斋供,只怕是假,老官长当验其真。”司端甫被中平公几句言语解说,他便想道:“东土僧人不过路过此方,我管他是非何用?须是看验真假,且到唐僧住处盘问他一番,如果那孙行者仍前毁慢无礼,当再计较。”乃向中平公道:“有如老官长教诲,我与你去探望唐僧,盘问他几句,看那孙行者真假。”当下两个备马,带了跟从,要到公馆中来。

  却说三藏沐浴更衣,次早正欲朝王,不意国王挂了免朝牌。师徒计较行路,早有宝林寺住持,带领寺僧前来迎接。那老住持一见了行者,毛骨惊然道:“爷爷呀,你真是取经圣僧,当年过此,借我僧房,把铁大棒要打和尚的。”上前礼拜唐僧,便请唐僧到寺安祝三藏忙答礼,与住持叙个寒温。随起身到宝林寺来。众僧都替行者、八戒们把经担挑的挑,抬的抬,一齐搬到大殿中,香花供奉在中。

  三藏师徒先参拜了圣像,两庑阿罗,次才与住持众僧相拜礼节,只见左庑下两个全真在那里闭目端坐。住持便要开口叫唤。三藏忙止住道:“老师,莫要惊动了两位全真。虽说释道异教,却本来同宗。”行者在旁呵呵笑道;“师父,只怕他外貌似玄,中心实释。”只见两个全真睁开眼看着三藏大笑道:“好个志诚和尚,取得真经来也。”起身向三藏一个稽首,也不存留,往殿门外走出,临去叫一声:“孙悟空,妖魔以假混真,须要步步在意。”全真方去,只见寺僧来报官长来谒圣僧,慌的个住持摸摸光头,倒带了僧伽帽,提提衣领,穿不及锦袈裟,跑到山门外迎接。

  两位官长下了马,走上殿来,便问:“东上取经的圣僧何处?”住持答应:“殿内安祝”这官长进入殿内。

  三藏忙下禅床,彼此行了个宾主礼,叙了些客情话。那司端甫两眼直视着行者,若有含怒之色,便开口问道:“这位长老莫不就是唐圣僧的高徒?我下官便请教你,这柜担供奉在上的.是取来的经文么?”行者道:“正是,正是。”官长道:“这经中却是些甚言语?”行者道:“都是大人忠君,王爱赤子的言语。”官长笑道:“其中没有登门骂人的言语么?”行者道:“有,有。”官长大笑起来道:“我闻灵山真经,乃见性明心,超凡入圣的道理,怎么有这样说话在内?”行者笑道:“大人把这样说话问我老孙,我老孙便说有这样说话在内。”官长怒气越动,乃道:“昨日登我门,毁骂我下官,想都是这经内学来的?”行者只听了这句,乃道:“大人,怪不得你面有怒色,必是心有不忿,我老孙陪伴师父浴沐更衣,打点朝王,何尝登大人府?又焉敢无因毁骂?”司端甫听了道:“小长老,你眼见的不谦恭,向人不称小僧,乃自傲倨呼为老孙,则前情尽假可知。”行者只叫没有此情,便是三藏也解说:“小僧这个徒弟,语言虽傲,礼义却知,决无登大人府门作无礼之事。”那中平官长忽然笑道:“是了,是了,我闻说有什么妖怪,假说取经僧,莫不是这妖假变,把小长老体面败坏?”行者道:“这情理有十分,大人莫要怀恨,待我老孙与你捉了这妖,一则出了你的气,一则明白了我的冤。”两位官长大笑起来道:“若是长老有这样本事,捉得妖魔,我大设带供奉献,仍备些金缎表礼相酬。”八戒听了道:“不知大人肯备斋供,金缎是我们不爱,便是我小和尚也与你捉了妖魔来。”当下两位官长辞别三藏,更嘱咐行者莫要空言,出了殿门上马,那住持直送出寺外。毕竟行者如何捉怪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行者说的都是口头禅,只好哄妖精。

  “暗中魔”三字最妙,能于此中打破,便不须向灵山行处行也。

  登门骂人的言语,其实都载在经文上,只看今日和尚,便是样子。

  虽然今日哄人的遍地皆是,骂人者绝少矣。 

  第九十一回 说经义解忿救徒 拔毫毛变袄愚怪

  话说这青毛狮种遗下的虬毛,本意假变唐僧修善,只因孙行者怪他坏了僧人体面,举禅杖相打,便怀恨起来,遂假变行者,冲犯了司端甫,指望计害他。行者真假不能辨,乃上天下地、出幽入冥、山林草木、飞禽走兽中处处去找寻充他的妖魔。那里找寻得着?那司端甫终日叫仆从来寺中,以威势喝令住持催促,只要行者捉出妖魔,方消了忿恨。行者没处捉拿这妖魔,自怨力斗之时,与那盘问之会,不曾深究妖魔个来历,被官长催促,不得已乃使个机变,拔了一根毫毛,变了自身,却将绳索捆了,走到司端甫公厅,说捉倒了假行者,特来对质个明白。

  司端甫听得,忙出厅,见了两个行者,状貌相同,语言一样,一个立在厅上,一个捆在阶下。那立在厅上的却是真行者,捆在阶下的乃是毫毛变的。行者故意说:“你这大胆妖魔,如何假变我老孙,冲犯老宫长?”毫毛也故意答应道:“是你冲犯了官长,怎推是我?”行者故意拿根棍棒照毫毛打去,那毫毛叫:“说了吧,是我不该假变你状貌,冲犯了官长。”行者道:“我且不打你,你且供是谁?为何变我老孙,使官长怪我?”毫毛乃故意供道:

  “你是谁,我是谁,总是同身共肚皮。你有两耳并双目,我岂无鼻与须眉。你乖巧,我岂痴,休夸富贵笑贫居。堂前你是孙行者,阶下安知不是伊。”

  毫毛说罢,行者故意发起怒来道:“你看你口口声声还说是我,不肯实供!”只见司官长笑道:“长老,我忿恨已解,世间那有两个?你如今有两个在此,便知你是真,他是假。明明是个妖魔要坏了你名色,你自处他去吧。”行者道,“大人纵明白了,只是我老孙怎肯与他干休?”一棍打去,那阶下行者忽然不见。司端甫大笑起来,留行者斋供。行者辞谢道:“大人见了明白,我小和尚申了冤,师父望我回话去哩。”辞别出厅,一直回寺,这正是:

  不将自己谦卑礼,怎释他人忿恨心。

  行者设了这个机变,虽然解了司端甫之疑,心里却又恨那妖魔,一心必要找寻出是何精怪。那里知狮毛妖魔倒也有几分手段,他几个隐着身形,跟着唐僧们到寺来,还想学僧人的盘问对答,思量前途假变,遂他行善功的心肠。却又恼恨行者要驱灭他,不意行者释了官长之疑,又听得八戒说有斋戒也会捉妖,乃相计较道:“这长嘴大耳和尚也曾夸嘴,如今且丢开孙行者,把这和尚耍弄他一番,看是他会捉我,还是我们会耍他?”

  却说三藏见国王免朝,只得在宝林寺住下,待坐朝还要谒见国王。这地方往来寺中观看圣僧取经回来的纷纷不绝,内中有豪富人家妇女,立心修善,积下的缎帛甚多。他闻得圣僧安住寺中,带领侍儿也来观看,只见唐僧师徒褊衫袄子破旧,便发一点点善心,乃向三藏道:“师父们衣破,我愿布施几匹缎帛,与你做件上盖。”三藏道:“布施乃女善人功德,只是我出家人远涉道路,有衣遮体御寒便受福无量,若做件新衣穿着,途次不便行走,况缎帛乃蚕吐丝成,非我僧家宜服。”妇女道:“师父既不穿缎帛,我家现有织得布匹,取几匹你做件新衣,如途决不便,且安在行里,到寺院更换,有何不可?”三藏道:“布施布匹,虽说是你功德,只是尺寸皆女工劳苦,我僧家受了怎消这功德。况出家人有衣在身,又收贮一件在里,也非修行道理。古语说的好:上床脱了袜和鞋,知道明朝来不来。”那妇女见三藏辞谢,乃称道:“真是圣僧。”却看入戒身上衣衫更破,说道:“小长老,你的袄子如何更破?”八戒笑道:“远路挑担,磨破肩袖,又撞着妖魔捆吊扯碎。我师父他便见人却有锦襕袈裟,不受布施也罢,我们这破袄子补丁也没一块。女善人布匹,不敢违背师意受你的,若是补丁,领你一两块吧。”妇女道:“有,有,送来。”说罢,出山门而去,不知妖魔正在殿旁伺候寻八戒的心事,要捉弄他。却好听得要妇女补丁补袄子,趁八戒走出殿门外,乃变了一个侍儿走近前道:“小长老,我娘子说你衣被,可脱了去与你补。”八戒道:“善心,善心,只是天寒地冷,身上止有这件衣袄,怎脱的与你去?”侍儿道:“小长老何不到我家,换件衣你遮寒,脱下来补?”八戒信真,那侍儿先走,这呆子后跟。

  妖魔见八戒随来,出了山门,他却寻了一所大空房,引进八戒到里道:“小长老,你立在此,我去取件衣来与你换。”乃到后堂,随与众狮毛妖变了几个大汉子走出屋来,见了八戒道:“何处和尚?青天白日闯入人家,非奸即贼!”八戒道:“我乃过路取经僧人,蒙你女善人怜我衣破,布施补丁,叫我到此来补。”汉子们道:“我家那有妇女?就是有妇女,也不出闺门到僧寺叫你。看你这个嘴脸,定是不良的和尚,把绳索捆了,送他到地方官长去。”一个汉子道:“送甚官长,且取棍棒来,打他一千棒再送他去。”八戒道:“列位大哥,委实我和尚有些来历,非不良之僧。你说捆也没干,打一万也禁得,送到官府,只怕还要难为你家。破袄子趁早与我细补,便斋饭不妨摆出来,倒免了你们的晦气。”众汉子道:“好大话的和尚,敢在人屋里放刁!”掣出棍棒就打,好八戒拳打脚撑,早夺过一条棍子,与众汉子在屋堂阶大斗起来。吵闹声响,惊动了邻屋人家,左右齐齐来了许多男子,妖魔见势不谐,往屋后进去。

  众男子见是一个和尚拿着一根根独自阶前在舞右跳,口里乱嚷乱叫,乃上前叫一声:“是那里和尚,到这空里做甚事?莫不是病疯见鬼?”有的说道:“长老是宝林寺殿上挑经的僧。”有的说:“那里是他,那取经圣僧徒弟自尊重在殿上,此莫非是传说的妖魔假变唐僧的徒弟?”八戒道:“列位,我实是殿上挑经和尚,被一个侍儿引来,与我补破袄,那待地进去了,不知屋里几个汉子走出来,把我当不良的,将棍棒乱打,是我与他们打斗。”众汉子笑道:“此乃空闲宅子,那里有甚侍儿、汉子?”八戒道:“方才与我打斗,见列位来进屋去了。”众男子扯着八戒走入屋后,都是空屋,那里有个侍儿、汉子?齐齐把八戒扯着不放道:“分明你是个不良,闯入人屋的。”有的说;“只恐空屋久闲,有甚邪魅迷哄这长老入来?”有的说:“若是寺内取经的圣僧,邪魅安敢犯?”有的说:“不如扯他到寺殿,见那老长老自然明白。”众男子扯着八戒出门。

  恰好遇着比丘僧与灵虚子两个变着两个全真出寺门,长街短巷行走,只为保护经文,要荡涤妖邪。见众男子扯着八戒,乃上前道;“列位,此是取经圣僧徒弟,缘何扯着他?”众男子道:“他既是圣僧徒弟,如何在人家空闲屋内?不知何事?”比丘把慧眼一观,向灵虚子道:“此分明是猪八戒,如何出寺门做此事?”乃问道:“长老,你不随师在殿上保守经担,却缘何出来做此事?”八戒把侍儿引来补衲之事说出,灵虚子笑道:“是了,是了,谁叫你妄想补衲,误随侍儿,自投痴境,撞着邪妖?你列位同到殿中,见了圣僧自然明白。”全真说罢前去。

  却说三藏与行者在殿上静坐,眼中忽然不见八戒,说道:“悟空,怎么这一会不见悟能?那里去走?”行者道:“徒弟见那妇女要布施缎帛,师父辞谢他时,八戒化他补丁,只恐出山门化补丁去了。”正说间,只见众男子扯着八戒进殿来,把这前因后节说了一番,三藏微微而笑道:“列位善人,这分明是我徒弟出门化缘。”众男子道:“老师父,若是化缘,怎么闯入人家空闲屋内乱敲乱打,指说无据虚话?”三藏不答,说了四句经语道:

  “一切有为,如梦泡影,

  如电如雾,应作是观。”

  三藏说罢,众男子齐齐合掌拜谢,称赞而去。八戒忽然起来明白。沙僧道:“二哥,你分明被妖魔耍弄,如何不使出你平日神通本事,来捉拿妖魔?”八戒道:“我平日的手段不知怎么今日使作不出。”行者笑道:“总是你背了师父辞布施之心,化甚补丁,随那侍儿行去,惹了妖魔。”八戒道:“似你专惹妖魔,怎么能使神通本事?还要弄个机变心肠?”行者笑道:“呆子,我老孙是要拿妖捉怪、保护经文、一片公心,岂是你补袄子一种私意?你不说倒罢了,我如今正要寻那假变我们的妖魔,适间捉弄你的这空屋里侍儿,汉子,一定就是了。”叫声:“师父,端正了念头,好生看守经担,徒弟找寻妖魔去也。”随隐着身赶上众男子前去。到那空闲宅内,众男子把屋门关锁各散。行者却变了个八戒,坐在屋槛上,看有甚妖魔。

  却说众狮妖与八戒打斗,正要齐力把八戒打倒,不意邻众男子来,他却进了屋,隐了形,随到寺殿,听他师徒们说了一番,又要弄个手段。见唐增念头端正,无因可假、乃复到空屋,见八戒坐在屋槛,笑道:“这和尚锁了屋门,出去不得,你看他坐在槛上,没精没神,正好弄他。”仍变了一个侍儿,从屋里走将出来。行者道:“好呀,好呀,你叫我来补衣服,如何着人打我?”妖精道:“我们进去拿衣服你穿,那是间垦人家的,他怪你进里面来,故此打你。见你说是唐僧的徒弟,因此关了门进去了。”行者道:“你方才那里去了?”妖精道:“这里面有一暗门,通着我家,因人多吵闹,我也进去了。如今却来了你补衣服。”行者道:“你说取旧衣与我替换。”妖精道:“小长老,里边没有替换衣袄,你可忍一时冻,脱将下来,我与你叫娘子去补。”行者机变就生,想道:“我正要查他娘子来历。”乃拔根毫毛,变了八戒的样子,自己却变破袄脱下身来。妖怪不知,拿着件破袄在手,看着假八戒道:“小长老,你赤精精的不冷么?”毫毛不会答应,只把头摇,那侍儿走入屋内。

  众妖怪笑道:“且先把这和尚冻他一日。”一妖道:“莫若扯碎地袄,叫他没的穿回寺。”众妖:“有理,有理。”方才要扯,行者道:“不好了,老孙的真身怎与他扯?”不觉的现了原身,轮起双拳便打。众妖怪见是孙行者,怕他手段,往前屋就走。那假八戒故意畏寒,赤着身子颤巍巍的。众妖道:“孙行者厉害,惹不得,这猪八戒不济,我们且扛了他去。”把个毫毛变的假八戒抬扛飞空走了。行者走出屋来寻妖魔打,那里有个妖魔?他的假八戒也不知去向。行者心疑,自悔性急,不曾看明是何妖怪,这根毫毛何处去了。只得出了空屋,走回寺殿。

  见三藏与八戒、沙僧欣欣喜喜,打点行李。行者忙问道:“师父守候朝王,怎么打点行李?”三藏道:“国王免朝,我们来朝朝门前叩谢,辞了寺众去吧。”行者道:“你便去得,我老孙只因找寻妖魔,被他拿我一件宝贝去了,须要寻着妖魔,取将来,方才往前去得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你金箍棒已缴,紧箍儿已脱,有甚宝贝被妖拿去?”行者道:“是件贴身的宝贝,定要寻得。”三藏道:“今日虽晚,尚有一夜,你还找寻,不可迟误了。”行者依言道:“师父,好生看守经担,我找寻宝贝去也。”说罢,出殿门走去。八戒见行者说寻宝贝出殿,乃与沙僧说道:“师弟,你猜行者可是寻宝贝?”沙僧道:“大师兄身无私蓄,有甚宝贝?!想是他来时在这国内立下许多拿妖灭怪功劳,有甚地方请他吃顿私自斋饭,假谁不见宝贝,要挨一日。”八戒道:“是了,三弟可好生看守我的经担,待我尾着猴精之后,看他那家去吃私房斋?”悄悄的瞒着三藏,走出殿门。

  远远月影之下,见行者东张西望,坐在一座石桥栏杆之上。八戒弄个神通,把蒲扇大耳掀起来,听那行者可说甚言语。果然。行者独坐在桥栏,自嗟自叹,思想毫毛不知被妖怪摄在何处。八戒捏个《顺风诀》,听他说道:

  “我体天地生,精华日月照。

  周身备万毛,一灵通九窍。

  谁非血脉荣,皆是皮肤貌。

  只为诳妖魔,将伊来拔掉。

  来时令伊神,去来称你妙。

  懊恨强中手,不知何怪捞。

  一毛虽是轻,怎肯舍的耗。”

  八戒捏了《顺风诀》,把行者嗟叹之言字字听了,笑道:“这猴精原来把一根毛儿当宝贝,舍不得。且再看他动身到何处找去。要知行者寻着毫毛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八戒往日被吃饭着魔,今日又为穿衣着魔,想出家作和尚只有这两件要紧。友以笑曰:“和尚更有要紧的哩。”余应之日:“已跳出高老庄矣,此二者亦是没奈何,拿他出气耳。” 

  第九十二回 神王举火燎狮毛 猎户疑僧藏兔子

  诗曰:

  万种妖魔万种凶,春从客感凿天真。

  无边孽障由烦恼,有碍虚灵是妄嗔。

  剪灭直须操慧创,行持切莫入迷津。

  生人识得玄中理,万劫常存不坏身。

  话表众狮毛妖魔怕行者神通广大,本事高强,不敢与他斗,出到屋前,把八戒扛去。到一处空山谷内,忙将绳捆了,把大棍乱打,问道:“你这长嘴大耳和尚,向人夸说会捉妖魔,如何被我们捉来?补丁斋饭且从容,等捆着打一干棍再奉敬你。”这毫毛变的假八戒不会说话,只是点头。妖魔正疑,说:“怎么这等一个痴和尚,莫不是孙行者弄的神通?也罢,便是假弄,且打他一千棍再作计较。”不知这假八戒乃是行者法身一体,行者坐在桥栏上,无处寻妖?忽然身上打个寒噤,如棒打一般疼痛起来,急躁的自嗟自叹:“我老孙也是个伶俐的,怎么把根毫毛失落,不知项下?多管是妖魔拿了去打哩。”心里恼恨错变了八戒。那八戒远远看行者坐在桥栏上,身也不动,他只得立在远等,忽然也觉满身如棍打之痛,正在疑心不提。

 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复了原身,往来寺前巡游。月明之下,见行者坐在桥栏,又见八戒远远立着,比丘僧乃向灵虚子道:“师兄你看行者、八戒两个,远远各坐立在明月之下,是何缘故?”灵虚子答道:“正是,他两个不坐殿上伴唐僧守经担,到此闲坐远立,必有甚故。师兄可去探孙行者,我去探八戒。”比丘僧道:“夜静月明,我两个无因去问。”灵虚子道:“须是作个有情去探。”比丘僧说:“变化有情,不如直以灵山原来状貌,我与师兄分头去问吧。”

  比丘僧走到石桥边,见行者自嗟自叹,乃上前道:“孙悟空,你不打点行李,随师朝王前去,却在石桥适情玩月。自叹自嗟,莫非是学了你师,动了唐人风韵?”行者看见便认得是比丘僧,乃答道:“吾师何来?我老孙那里是适情玩月,乃是被妖魔抢我一件宝贝去了,没处找寻,在此自嗟自叹。”比丘僧笑道:“你我出家人,视身外之物有如浮云,甚么宝贝动了不舍之情?”行者把身上一指道:“我老孙的一身宝贝多着哩。”比丘听见,笑道;“谁叫你使机心,把他变化八戒,被妖怪捆去了?便弃了他,这想也值不多。”行者道:“一毫弃不得,弃了不为完身。若是找寻妖魔不着,不得这宝贝,怎肯挑经担打点行程?”比丘见行者说出不肯挑经担,忙扪着行者之口道:“悟空,切莫动不挑经担之心,只恐此心又生出妖魔,你找寻不着妖怪,何不把慧眼远观?”行者道:“正为少了这一根宝贝,不为全体,慧眼便照不出。”

  比丘僧道:“此实不虚,待我与你观看。”把眼四方一看,笑道:“那远远山谷之中,妖魔正在那里打你的宝贝。”行者听得恨了一声说:“怪道身上疼痛,原来这段情由。”他也不辞谢比丘,一个筋斗直打到山谷前。

  这众毛妖知行者神通,已先把谷门紧闭,牢加扃固,真是风也难入。行者到得洞前,但听得谷内棍棒之声,千方百计不能入去,变个蠛芒虫儿,又被妖怪识破,真无奈何。

  且说灵虚子走到八戒面前道:“八戒,你不随师打点行程,在此处作何事?”八戒看了灵虚子一眼道:“老道长,我有些眼熟,想曾在那里会过面?”灵虚子笑道:“八戒,你岂不知,既在佛会下,都是有缘人?”八戒说;“我只因孙行者失落宝贝,出来找寻,随地玩玩月。”灵虚子笑道:“你非此心,孙行者有何宝贝?多管是瞒你去吃晚斋。”八戒道:“正是,正是。你这道长见的透。”抬起头来不见了行者,八戒道:“都是与你讲话,把个行者走了。”灵虚子把慧眼四望,见行者在山谷前,乃向八戒说:“你师兄在那远山前人家吃晚斋哩。”八戒听得,那里答话,飞走去了。

  灵虚子走近石桥,见比丘坐在石栏,两个说出这段情由。比丘道:“孙行者动辄拔毛变幻,这会被妖魔把毫毛捞去,恐伤完体,定要寻着不肯挑担动身,如之奈何?”灵虚子道;“师兄,我与你须是远远看他收复这根毫毛,若是收复不得,必要助他些法力。”

  两个远远望着,行者在那谷口无计入去,却好八戒走到面前,见了行者笑道:“夜晚间便不吃这顿斋也罢,守着人家谷门,想是化缘?”行者道:“呆子,都是为你寻妖失落宝贝!已知下落,在此谷内,无奈妖魔把谷口牢闭,我平方百计不能得入。”八戒道:“你平日机变神通何处去了?”行者追:“正为少了这件宝贝,变化不来。”八戒道:“你休瞒我,不过是一根毫毛,我八戒身上也有许多,曾在前林变过,如今拔根赔你。去吧,天早师父辞朝前走赶程。”行者道:“八戒,你的毫毛也曾变幻,我倒忘了,如今说不得借你变化个神通本事,打开谷门,收了我的毫门去罢。”八戒道:“拔甚毫毛?再被妖魔捞去,连我也弄做个不全的。我与你使出些大力来,把谷门打将进去吧。”八戒说了,使出一臂法力,把个山谷打的六零八落。那众毛妖正把棍棒打假八戒,见了真真行者、八戒进谷,把假八戒依旧一齐扛了飞空运去。行者与八戒也腾空追赶。

  这妖魔分了几个拦住空中,与行者们抡拳敌打,分了几个依旧仍回山谷,把谷门将石垒的坚固。行者、八戒被这妖魔使了个乜斜斗打,敌一回又走一回,两个无奈,又恐天明师父打点起身,甚是躁急。

  却说比丘僧两个在桥栏望空,见行者不能收复他毫毛,又没本事捉拿妖魔,天渐明亮,只得把木鱼梆子敲了几声,惊动了报事使者,顷刻驾云到了石桥之前。见了比丘两个,备知其情,即赴灵山报知神王。

  神王把慧眼通观,笑道:“谁叫孙行者使心机变,动辄拔毛弄假!你有毛拔,魔岂无毛?这种根因,必要消除了他的,方才显出唐僧的志诚,取了真经回国。”叫使者探看这是甚么妖魔,使者禀道:“小圣已探看妖魔,乃当年青毛狮子遗下虬毛作怪。”神王道:“原来这个情节,待我去收服了他来。”神王方才出了雷音寺殿门,只见廊下一个狮子在那里蹲卧着。神王一见笑道:“你不随师菩萨,却在此卧。”那狮以爪搜毛,神王道;“正是你这搜下虬毛,拦阻了经僧,可急收取了来。”神王说罢,那狮化一道金光不见。

  神王驾云到了宝林寺前,果见行者与八戒和妖魔斗打,不分胜败,神王帮助行者神威,口中喷出真火,妖魔见了心中惧怕,逃走到谷口。这里齐齐赶来,妖魔无计脱身,被神王一火焚烧。

  那火焰延入谷内,正要将众妖俱焚,却好行者进谷,见了他毫毛,急收上身,忽然空中一个青毛狮子,把身一抖,那虬毛收上身去,山谷妖魔尽灭。行者方才称谢神王。神王说:“悟空,你那根毫毛,动辄拔下假变,故有此狮毛弄你根因,本当也焚了你这根毛,只怕伤了你毫毛,不成完体,以后须戒了拔毛机变,勿损了你师父取经志诚。”行者道:“谨戒,谨戒。”八戒道:“神王,我老猪忠厚老实问你一声,过了此处,可有甚妖魔了?”神王笑道:“你只仗着忠厚老实,那里有甚妖魔?只怕你贪嗔走入痴途,难免邪气不着。”神王说了,驾云而去。行者与八戒方才走回宝林寺,只听得殿上:

  钟鸣鼓响众增齐,正是焚修功课时。

  东土取经唐长老,这回打点别乌鸡。

  行者、八戒走入殿中,三藏见了道:“你两个何处闹行?叫我系心半夜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徒弟们找寻宝贝,今已寻得,你莫要又说系心,若系心半夜,我老孙晓得,又要被系心妖魔作弄了。”三藏道。“你宝既得,我们趁早国门外朝王,辞了寺众,前行去吧。”当下师徒走到国门外,望上朝参回寺,别了主持。众僧香幡送唐僧出得东郭门。

  师徒四个,连马五口,离了众僧,晓行夜宿,行够多时,到了一处地界。三藏押着马垛道:“徒弟们,我等离了乌鸡国,走了这些时平坦大路,心下宽舒。今日多赶了途程,身体有些疲倦,你看那里有甚庵观寺院人家,借寓一日,再趱路前行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你说心下宽舒,便有个怠慢的志念,这身体疲倦,便是一种妖魔弄你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你这话虽也在道,但是宽舒比那忧愁不同。”行者笑道:“师父,我徒弟还说忧愁胜似宽舒。”八戒听得道:“真个走得远了,身体十分疲倦,要宽舒宽舒,方才免得忧愁。”把经担歇在个深树林间,便扯着马垛,解下柜子道:“我们要宽舒,把马也歇他一会。”师徒正才歇下担子,只见后边来了一簇人马。三藏回头一看,只见:

  尘埃腾涌,声势鸱张。尘埃腾涌乱飞扬,声势鸱张人气旺。唐僧心胆怯,八戒念头慌,沙僧疑惑怪非常。只有悟空孙行者,抬头望,意思想,不是猎人来赶兽,便是妖魔追长老,下顾美猴王。

  三藏见了,慌张起来道:“徒弟们,方才只该努力上前走路,都是悟能要宽舒,歇下担子。”八戒道:“却是师父叫身体疲倦,寻寺观人家安歇,如何怪我徒弟?”沙僧说:“寺院人家便有个着落,如今在这深树林间,万一是剪径强人,看见了我们经担,当作货物来,却如之奈何?”行者笑道。“师弟,你好脓包,妖魔来老孙也不怕,便是强盗又何足畏?你我且把马匹柜担安在一处,掣下禅杖在手,若是强盗,大家齐力保护,不可怠慢。”八戒、沙僧依言,各掣下禅杖,坐在林间,三藏只会掌念佛。行者道:“师父,逢善人该念佛,只怕是恶人来,他那里信你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你那里知道,你们拿着禅杖,思量要打,万一打杀了人,伤生害命,不当人子,不如我念佛,暗中自能解冤化恶。”师徒说话未了,那人马走到林前,问道:“长老们,你可曾藏了我们的兔子?”三藏着那起人:

  架鹰随韩卢,骑马操弓弩。

  不是劫掳人,一行游猎户。

  三藏见了,方才放心道:“列位,我们出家人如何藏你免于?”那猎人道:“我们赶得两只兔子,分明跑到这林间,如何不见?那前途左山右冈,我们都有鹰犬把定,必然是你们藏了。你说出家人不藏,我道你们往往讲慈悲,说方便,每每劝人放生,岂有见鬼子被赶得慌张不救他的?若还藏了,必须要还我。”三藏道:“列位善人,其实小僧们见也未曾,如何藏你的?”猎人道:“你称我们善人,我打猎的心肠,恨不得猎尽麋獞鹿兔,你把这二字称我,分明是藏了兔子,故意支吾。看你这些柜担,定是藏在里边,急早开了我看。如果没有在内,便罢。”三藏道:“列位,这柜担开不得,我乃东土僧人,奉唐主命,上灵山取的经文,上有皇封,扃固甚密。”猎人道:“我们只要搜寻兔子,那里管甚么封皮扃固。”一齐便要把柜担打开,七手八脚,人又众多,三藏那里分辨得来?

  乃向行者道:“悟空,这却如何处?”行者道:“师父,若是老孙使个机变,何怕他一千个猎人,那个敢动我们拒担!只因一毛儿不敢再拔,禅杖子又不敢动手,动了禅杖打出人命来,你老人家又咕咕哝哝,说损了阴骘。你问八戒,看他怎个主意?”三藏乃向八戒说:“悟能,这众人要开经担搜兔子,你计将何出?”八戒道:“我老老实实开与他看,中间没有兔子,难道强问我要?”三藏道:“柜担一开,只恐前途风雨差失。万万开不得!你且再想个计策。”八戒道:“悟空又不肯设计,我也没法,师父可问沙僧。”沙僧道:“我越没有主意,惟有个恭敬心肠,保护着经担,决不肯与众人开看。”三藏听得,心内益慌,只是合掌称念如来,向众猎户道:“列位善人,其实小僧们不曾藏你兔子。且问你,这兔子值多少钱钞?小僧情愿脱下衣衫陪你兔价。”众人那里肯,三藏没奈何,向行者道:“悟空,还是你作个法处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必要徒弟设法,须使机心,你老人家可肯容我?”三藏道:“徒弟,正为你行行步步使机心,便亵渎真经,到处遇着这样妖魔留难,如今说不得了,凭你吧。只要保全柜担,不把众人拆动封皮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既叫我使机心,便打杀了几个猎户,也无碍。”乃论起禅杖,向众猎户说:“你们倚着人众势强,冤赖我僧家藏你兔子,定要开我经担,我如今弟兄三个,只有这三条禅杖,你若打得过,我便让你开担子,若是打不过我三个和尚,休要悔懊。俗语说的留情不举手,举手不留情。”

  众猎户听了大怒,赶来说道:“那老和尚合掌善求我们,情义尚可原容,你这三个小和尚,拿着棍棒三根,讲说打斗,便非良善。我们生长在这地方,你一个过路的,要与我们打斗,你可知俗语强龙不压地头蛇?”猎人说罢,便挽起弓弩,连发了三枝箭来。行者眼快,把禅杖连打落在地,吓得个三藏道:“徒弟们,不好了,俗语说的明抢易躲,暗箭难防,他人众弩多,方才还是留情的三箭,若乱射来,你们怎挡他?”这长老惊惊战战,只是合事称念。毕竟怎生解散?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青狮石猴同一毛类,尚且各各成佛,多少披人皮的反不如他,真可叹也。

  脱去发毛,方见本性,连行者毫毛都焚了的为是。 

  第九十三回 假变无常惊猎户  借居兰若诱尼俗

  话说比丘僧两个,坐在石栏,见孙行者得神王法力,复了毫毛回寺,与三藏别了乌鸡国僧寺前行,他两个欣欣喜喜,木鱼声送经灵感。又见唐僧师徒前行,一路坦然大路,正才走到唐僧路前,回头一望,见他师徒歇在林间,与一簇人马争打。比丘僧向灵虚子道:“师兄,你看唐僧在后边,又遇着妖魔了。”灵虎子道;“我与他暗去探看,是何物妖魔?”比丘僧说:“正是暗去方妥,若是显去。那孙行者伶俐,知道我与你,便要推托在我们身上。”乃隐着身形,走到树林,见是猎人要搜兔子、开经担与行者争打这段情节,又见猎人挽弓放箭,三藏心慌。灵虚子道:“师兄,解此争斗不难。”乃向树林上摘了两叶,叫声“变”,顷刻变了两只兔子,在那树林根下穴中钻出。猎人见了,齐声叫:“莫要动弩,冤了这长老们,是我等理曲。”众人齐去逐免,那兔子飞走,往山冈远去。这众人驾马发弩,飞鹰放犬,竟去追那兔子。

  三藏乃叫:“徒弟们,众猎户见了兔子,除了疑心,息了忿争,前去追赶。我等免了这冤孽,趁早挑着担子走吧。”八戒、沙僧听了,忙挑起经担说:“走路,走路,莫要又说劳倦歇息,动了这懒惰之心,便惹了妖魔怠慢。”行者说:“呆子,你便怕惹妖魔,我老孙恼他赖我们偷藏兔子,又倚众恃强,张弓挽弩把箭来射,到亏老孙武艺精熟,把禅杖打落他箭。若是武艺不精,必遭他射,这会他有了兔子去追赶,待我叫他赶个落空,还吃我个惊骇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那猎人如何吃你个惊骇?”行者道:“只因师父被他们惊骇了这半晌,徒弟却要替师父还他个报复,叫他也吃吓一会。”三藏只叫:“罢休,挑经担走路。莫要又动机心。”这行者那里肯罢,虽依师父挑起担子,随着八戒们前行。走了二三十里路途,忽然丢了担子,一个筋斗依旧打回深树林间。

  只见那众猎人追赶兔子,不知那兔子原是枯叶变的,走过山坡复了原形,没处寻觅,正在那里东找西寻。忽然林里挥出一只金睛白额虎来,众猎人见了,全不惊骇,齐齐笑道;“好买卖,捉兔子不着,却撞着你这孽障。”齐架起弓弩,搭上箭,正要望虎射去,内中一个猎人道:“先讲明了,打得这只虎如何分?”一个道:“我要肉吃腹抱。”一个道:“我要骨医手足。”一个道:“我要须好剔牙。”一个道:“我要皮当作褥。”行者听了要走,又怕他们追来放箭,要上前又见他们不怕,把钢钗来戳.正悔懊说:“今日这机心使拙了,万一乱箭射来,如立奈何?打个筋斗走路,又损了平日之名。”只听那猎人说:“莫放箭射破了皮,做不得坐褥。”行者把慧眼一看,原来是灵虚子,见孙行者变假虎吓猎人,他见猎人不怕,反要张弓射箭,见行者设个计策,乃变个猎人杂在众中来护救。众人听得说射破了皮,齐执着棍棒来打,灵虚子高声叫道:“张大哥,莫要装假了,我们要放箭了。”行者听得,猛想起个法,把身子一直起来,原来是一张虎皮盖着一个汉子。众猎人一齐笑将起来,往山冈头去了。

  行者自嗟自叹道:“本意来替师父报个惊骇之仇,谁知这伙猎人见虎不畏,反要来射,不亏那救护的道人提明,我老孙几被他伤损法身。如今欲回去挑经担,师父必然问我如何惊骇猎人,我老孙若说个慌,又欺了师父,若直言无隐,却被八戒、沙僧耻笑。如今一不做,二不休,必须把这起猎人定要惊他一场,方好回去见师父。”行着想了一会,设个甚么计较方才惊骇的这伙人?乃想起打猎是伤生害命的事,幽冥必有鬼责。乃变一个无常人,手执着文簿,走到山冈。

  只见那猎人射了一会猪,齐歇在林间,行者故意执着文簿,坐在地下,那猎人见了这个汉子,似个公门中人,手执着文册,乃问道:“长官是那个衙门公差?手中票子何事?”行者道:“我是勾拘作恶的。”猎人问道:“我这地方那个作恶?”行者道:“无故伤生害命、游闲打猎,这便是恶人。”猎人笑道:“取诸山林,不伤国课,借以资生,怎叫为恶?”行者道:“你便说不为恶,我冥冥之中却怪你这宗事,伤禽兽性命,差我来句捉他。”猎人只听了这句话,个个毛骨悚然,大惊道:“公差,借你丈策我们一看。”行者道:“这是秘密牌票,如何与你看得?”行者见众猎惊骇,他心既遂,乃往山冈下飞走。众猎放马赶来,那里赶得去?个个称异回家,不敢打猎。

  却说行者遂了机心,正要打筋斗回见师父,只见比丘增与灵虚子坐在山冈上,见了行者说:“孙悟空,好个替师父报仇,惊那猎人,不是我提明解救,已被强弩先自惊了一番也。”行者称谢道:“二位师父,你前前后后多有劳扶持,请问你何处去?”比丘僧笑道:“悟空,我问你,劳劳碌碌,不跟着师父一样忠诚,着甚来?你师父在前,等你挑担赶路,快去!快去!我两个是到东土公干,你休问我。”行者听了,笑了一声,一个筋斗打到三藏面前。

  三藏见了行者道:“悟空,你忽然丢下担子,又去那里,想是要惊害那伙猎人,你怎生样惊害他?”行者乃把虎的情由说出来,八戒笑道:“猴精,你那里知虎见猎人反惊,未曾吓人倒被人吓了,这机变何用?”行者又把变公差勾恶人

  话说出,三藏道:“徒弟,你只惊人,不独打猎的,但见为恶的都要惊心,只是你每每动了凶心,切莫将禅杖胡乱打人,恐被无常勾你。”行者笑道:“师父,你岂不知我老孙:

  自从花果做猴王,游遍天宫地狱堂。

  拔去轮回生死籍,万年再不遇无常。”

  行者说罢,挑起经相往前飞走。八戒道:“师父,你看这猴精,遂了心意,打起精神,你便飞走,我们等了这半晌,肚中饥饿难行,看那里有人家,去化一顿斋,吃饱再走。”行者道;“此处都是山路崎岖,除非过了这山方才有人家。”三藏抬头一望,果然高山在前,乃叫道:“悟空,似这等高山,肠中空虚,那有精力行走?我跟马垛尚难,你们挑担费力,怎生走得?”行者道:“师父,此山不见甚高,还有高的在前,你且上那高处一望便知。”三藏只得打起精力,上得高山,望前边山路,果然比这山更高。但见:

  崔嵬上接九天,峻峭遥瞻四野。朝见云封山阜,夕观日挂颠峦。丹崖怪石傍星宸,奇峰削壁冲霄汉。红尘不上雁难过,白雾横空人迹罕。

  三藏见这高山连接,径道崎岖,道:“徒弟们,当年我们来时,我亏骑着马,你们不过肩担些微行李,不似而今重担,委实难行。托愿经力,不遇虎狼,不遭妖孽,得到前平坦之处就好了。便是饥饿,也只得忍耐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你来时应有灾难,处处高山峻岭,故遇妖魔;如今仰仗真经,果是遇险不险,只要你坚持了正念,不日可到家乡。”三藏道;“徒弟,你叫我坚持正念,真实不虚,只是你也要莫使机心,自然功成行满。”行者笑道:“师父,我徒弟机心乃遇着妖魔不得不使,如今路已渐渐东来,这几根毫毛已戒了,不拔就是,机心也使的不灵,老孙只好做个听使人员。倘得顺意,把经文送上东土,好好西还,把一切机心尽还本等。”三藏说:“正是,正是。”

  只见八戒没好没气的说:“饥了肚子,苦了脚跟,历着肩头,且说闲话!快快的把这高山走下去,看是何处?可有人家化些斋饭充机可不是好?”三藏道:“悟能,你不必使性子,饥乃大家饥。”行者道:“呆子没理,有谁偏你饱腹?你使这急性,只怕又要撞着不相应的妖魔,连累我老孙。”八戒道:“若是怨我性急,遇着妖魔,便是我去打斗,料九齿钉钯久不在手,这条挑经担禅杖也随身用熟。”三藏道:“悟能你一个性急心肠,怕动妖魔,却又提起钉钯,动了那伤生无明之念,只恐又要有些怪气。”

  正才讲说,只见山脚下卷起一阵狂风,忽然山顶上马云笼罩,三藏道:“徒弟们,都是悟能性急,没好没气的,你看那风起云兴,定有雨落,你们可快些走下山冈,寻个安歇处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那山脚下是座茅庵,我们去借歇,但不知是僧庵?道院?”八戒道:“多管是座尼庵。”沙僧道:“若是尼庵,只怕又不容我们僧家借寓。”行者道:“这有何害?况风雨暴至,出家人岂无方便?且我们经文到此,纵是尼僧,必须致敬。”乃急奔到庵前,见山门掩闭,行者歇下担子敲门。并听得里面有人问道:“敲门是谁?”行者答道:“是我们过路僧人,偶遇风云忽起,只恐暴雨将来,暂借庵中一避。“’只见里面答道:“我这庵内乃是尼增,安遇不便,再过半里,就有客店人家,何不到那里住宿?”三藏道:“悟空,若是半里之遥,我们趁雨未落赶过山去,寻个客店人家,委买方便。”行者道:“国外荒野,说半里就有几里,人一走不到,风雨来落,且不要说湿了衣服,只怕雨下了连经文也要损坏,如之奈何?待我探着个远近。”跳在半空,把手搭个篷儿一望,那里有人家客店?乃下地与三藏说;“前面十余里已被阴云遮掩难看,近处那有客店?多管是尼僧愚哄我,我走到前面,难复回转。如今风雨将主,庵门牢闭不开,徒弟原意不使机心,八戒曾说撞着不相应的,他去打斗,如今遇着尼僧不相应,当去设法叫他开门。”八戒道;“我原说遇着妖魔去打斗,此系尼僧不开庵门,还借重师兄做个主意。”行者笑道:“遇此地方,不得不使个机心,又怕师父嗔怪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我岂是嗔怪你,倒是我先动了嗔怪,如今凭你吧。”

  行者见雨将至,只得把庵门又敲,说:“女菩萨,快开门,我们是过路的比丘尼,到前路人家客店借寓不便,故此特来投托。”庵里听得是比丘尼,忙来开门,行者却把脸一抹,宛然变得一个尼僧,忙叫八戒、沙僧快也变了面貌,沙僧却变的与行者一般,八戒左变右变,只因他性急动了无明心肠,故此变不来。恰好门开,两个尼僧一个年老,一个年少,走将出堂,见行着果是尼僧,乃迎入庵堂,彼此叙礼,只见门外挑了经担,押着柜子,进入庵门。尼僧一见是两个男僧在内,便问道:“女师父如何同着男僧一起?甚不雅观。”行者道:“二位师父,你不知我们从灵山下来,你这地方分个男女,我那里未入禅门披剃,称为优婆塞同着优婆夷,既入禅门被剃了,就称比丘僧与比丘尼,同寓修行,何有嫌忌?有问师父,但问你的修行功德,莫要猜疑同行男女。实不瞒你,这两个是男僧,我与这个是女。”尼僧听了,忙邀行者、沙僧人堂后屋,却把三藏、八戒安住在前堂,把经担供奉堂上。三藏焚香礼拜毕。

  只见老尼出堂来道:“老师父,风雨落了,切莫开门,怕有击门的,只说是过路的女僧,若说了是男僧,只怕惹动妖魔来闹。”三藏听了道:“女师父,你这清净兰若有甚妖魔?”尼僧说:“老师父你不知,我这方一向不闻有甚妖魔,只因我收了一个徒弟,削发在此出家,不知是那个村乡山精水怪,天晴不来,只等风雨晦冥,便有三五成群,提壶携盒,到此堂中,要我这徒弟陪伴他们畅饮,幸喜大家相制,丝毫不以邪乱侵犯。就是我们,俱以清白自守,誓为生死出家。若说是女僧倒罢了,只怕进门见你两个男僧,生他的嗔怪。”三藏听了道:“女师父,为何天晴这妖魔不来?”尼僧说:“天晴行走人多,妖魔说是不便。”八戒听了道:“师父,这妖魔既是风雨前来,我们替你查他个来历,与你们除了,叫他不论阴晴,永远不来!”尼僧说;“可知好哩,我徒弟深恶他来吵闹,回家请了他一个法师,书符念咒,也遣不得他,还齐把法师打个不活。”八戒道:“女师父,你放心,我们有手段,你且进去收拾碗斋饭我们吃了,好与你打妖魔。”

  尼僧进屋,那小尼僧早已把这情节说与行者知道,又听得老尼说,前堂长老要与他驱除妖魔,乃向沙僧悄语低言道;“八戒原说撞着妖魔,他去打斗,我老孙且安静一时看。”乃向老尼榻上一觉困着,那尼僧打点了些便斋,叫起行者来吃。行者吃了,又去卧。尼僧道:“可怜不曾出外走远路的女僧,受不得辛苦。”反将棉絮与行者盖身,沙僧也在旁困了。毕竟八戒怎样去除妖魔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变虎变无常惊吓猎人,甚么来头?总是一副猴子伎俩耳。

  三五成群,提壶挈盒,与小尼畅饮,又是雨天,却云清白自守,谁人肯信?此等举动,所以恐被男僧看破也。今之尼庵又好招架和尚矣。一笑。 

  第九十四回 显法力八戒降假妖 变尼僧悟空明正道

  话说这一行来吵尼僧的那里是妖魔,乃是远村近里强梁恶少,看见这庵尼僧姿色,相聚来酒食畅饮,假装妖魔,吓这庵众。岂知这一行人心术不端,自有报应。这回风雨,天晚齐来敲门,八戒听了,乃问道:“敲门的是谁?”门外答道:“是我等魔王嬉游在此。”八戒道;“有我们过路的尼僧在此借寓,任你甚么魔王,决不开门。”

  那恶少们便假作妖魔威势,在门外放火弄烟,说。“既是过路的尼僧,我魔王们正要赏鉴,作速开门!”三藏忙起来,向门缝里偷看,只见这起人放火弄烟,面上搽的花一道红一道,忙向八戒道:“徒弟,开了门放他人来罢,果然是些妖魔,你若不开门,他弄起神通,于我们不便。”

  八戒听了,摸了禅杖在手,开了庵门,大喝一声:“那里妖魔?敢到此尼庵作怪!”这恶少都是有膂力,会武艺的。一开了门,见是一个长嘴大耳和尚,反当做妖魔。见八戒手拿禅杖,夺将过去,一拥入门,八戒措手不及,倒被恶少们你扯我揪,捉拿而去。走到一所空闲大屋,把八戒捆翻在地道:“你是那里的豕精?敢入尼庵!倒把我们作为妖怪?”八戒道:“我乃东上取经的圣僧第二个徒弟,你们是人是怪?早早报个明白,免得我们使出打妖灭怪手段。叫你玉石不分!”那恶少笑道:“看你这模样,分明是怪。既已被我拿捉到此,有甚手段,说甚么取经圣憎!”执起抢的禅杖便打。好八戒,弄个大力神通,双手把大屋的柱梁一拔,那屋瓦皆震,吓的众恶少齐奔出屋。八戒拔下一根柱子,打出屋来,这众少却也强梁,各执着棍棒,与八戒斗出屋外。那风雨已止,明月当空。八戒与众恶少打斗,被八戒大木柱梁打伤了四五个,只剩了两个,见八戒英雄猛力,跪倒在地道:“爷爷呀,我等那里是妖魔,乃是村乡少年,只因好嬉游,常于阴雨到尼庵耍乐。恐尼僧拒绝,故假装妖魔吓他。不匡立心不正,今日撞见爷爷,拿我们当真妖魔打伤,虽是自取,其实冤枉,望爷爷饶命。”八戒道:“你这一班恶人,虽说不是妖魔,每每装妖做怪,去唬吓拐骗尼僧,做那些淫秽之事,就要算做真正妖魔了,怎么反说不是?”众恶少道:“爷爷呀,若论起行事来,我们这班人实实俱妖魔,但从本来分别,人自人,妖魔自妖魔,还望大力爷爷留情。”八戒道;“既要我留情饶你们打,我肚里饿了,快去多煮些饭,饱斋我一顿,我方才饶你去哩;若吃得不快活,便一个个多要打死。”众恶少听了,无可奈何,只得忍着痛,叫家里做饭去了不提。

  却说三藏见八戒开了门去追打妖魔去了,一夜不回,到了天明,放心不下,因叫行者道:“八戒去追打妖魔,为何不来?莫非转被妖魔弄倒?你须去寻寻方好。”行者领了师父之命,沿路寻来,东寻也不见,西寻也不见,寻了半日,了无踪影。忽寻到一座山下,见一个樵子斫柴,因问他道:“你这山上可有妖怪?”那樵子答道:

  “我这山中平好,不容虎豹安巢。

  晨昏只是斫柴烧,要寻妖魔那讨?”

  行者听了山上无妖,辞了樵夫,又走到水边,见一个溪人钓鱼,因问他道:“你这水中可有妖怪?”那溪翁答道:

  “我这溪流安静,鱼虾逐水随波。

  早来把钓且无多,不识妖魔谁个。”

  行者听了溪水无妖,辞了渔人,往那前边深林走去。到有十余里路,只见两个婆子在井上汲水,对面儿讲话。行者思想道:“我若上前去问,又恐怕他把我当怪,且隐着身,听他

  却说甚话。”走近前,只听得一个婆子说道:“我家恶少装妖作怪,惹了妖怪,打伤了。”一个道:“我家的倚强,惹了和尚,虽未打伤,却要斋饭吃了才饶。”两婆子讲说,行者虽知了些根由,尚不得明白,却好又一个老汉子提着水桶前来汲水,口里驾着;“游荡的好!撞着冤孽,打的好!”

  行者见这老汉待婆子汉水去了,把脸一抹,变了一个小和尚,现了身,向前望着老汉道:“老善人,稽首了。”那老汉忙答礼道:“长老,化缘尚早。你可到那前边树里大房屋前候着,略停一停,有斋僧的饭食可以布施你。”行者道:“老善人,我和尚不是化你的缘,乃是找寻妖魔的。”老汉听了笑道:“青天白日,那里有甚妖魔?若是要寻假妖魔,到有四五个被人打伤了,今还要贴他一顿斋饭吃去哩。”行者问道:“老善人,怎叫做假妖魔?”老汉道;“长老,你不知,我这村里有六七个少年,自恃强梁,目逐相聚游乐,看见前山有座尼庵,每于风雨之夕,携壶提盒去吵闹那尼僧。那尼僧也是个苦守清规的,要拒阻他们,没奈何,他假装妖魔恐吓,地方胆小不敢惹他。却好天网恢恢,昨夜乘雨去游,拉着甚么大力僧人,拔起屋柱,打伤了在家哼痛。这分明是个报应!如今那僧人赖着要吃了斋饭方才回去,我们都是汲水做饭与那僧吃。长老,你可到那大房屋门前等候。”说罢,老汉提了水桶前去。

  行者方才明白道:“呆子原来在此。你便拔了他屋柱,打伤了众人,又挟骗他斋饭,只恐我们去后,这起少年定要加害庵尼,却不是我们贻祸与他?如今说不得使个机心,先救了庵尼后患,次后把呆子叫他斋吃不成。”乃把脸一抹,身子一抖,变了一个尼僧,走到那恶少家化缘。

  恶少见了便骂道:“都是你们留了和尚在庵,打伤了我等。”行者道:“闻知是过往僧人打斗妖魔。”恶少道:“甚么妖魔?明明是你庵尼寻了来的大力气的和尚,把我这里大屋柱如拔草连根起来,拿着打人。”行者道:“善人,既是这等,如今我非此庵尼僧,你也休疑怨这庵尼,待我与你把这和尚打逐了他去。一则替你报仇,一则省了你斋饭,且又与那庵尼去了疑。”恶少笑道:“你这尼僧说大话,那和尚长嘴大耳,夯力不知多少!似你这个瘦小身躯,经不得他一掌。”行者道:“善人,俗语说得好,人不可貌相,海水不可斗量,你不曾见我尼僧的手段哩。你且出门来,看看我的夯力。”行者往门外出来,那恶少也跟出来,只见门前几株大树,那树长的:

  枝叶蒙茸如盖,周国大有十围。

  根生土内且深培,避雨遮阴无对。

  行者道:“善人,你夸那拔屋柱的长老,不曾见我这拔树的尼增。”双手把个大树推倒,吓的恶少毛骨悚然,方才请尼僧到家献斋。行者道:“不劳赐斋,待我替你打逐了和尚去。”恶少有了尼僧仗胆,乃领到大房屋内。行者怕八戒识破了他,乃吹了一口气到八戒面前。

  却说八戒坐在屋内,专等斋饭,那里思想回庵挑经走路。在屋内见天明斋饭不来,正在心急,却遇着行者假变尼僧,走进屋来道:“长老,你不去挑经走路,却在人家赖斋,是何道理?你便为我尼庵防护,怕有妖怪来吵,却不知夜来的乃是我们俗家十亲儿故。如今被你打伤了四五个,正要扯你到官,你倒还要骗斋?”八戒听得,发怒起来,抡起柱子就要打尼僧。行者忙又吹口气在柱子上,八戒那里拿得动分毫,却被行者拿过来照八戒当头打去。八戒慌了道:“尼僧,我老猪原意救你庵门,你如何反来打我?”行者道:“谁教你拆毁人家房屋?这屋梁柱拔倒,你且先修了,与你讲话。”八戒道:“不相应了。”往屋门外飞走回庵。

  这恶少众人方才扯着尼僧说道:“多劳师父替我们复仇,且清献一顿粗斋。”行者道:“斋不敢领,但是有一句话与善人们讲,要你依我一句,包你积福无量。”众人道:“师父有何话讲?”行者道:“男女分别,那尼庵守清规,你何苦要去吵惹?只因你种了这段恶因,便遭着这大力和尚毒打。我非别人,乃是灵山下来的圣尼,专察庵尼不守清规的,降他灾殃,拆毁他屋宇。若是守戒行的,被你们污秽,断然加祸与你。以后不可再去游乐!”众恶少唯唯依从道:“以后再不敢了,且请问这和尚们是那里来?何处去的?”行者道:“我也不知,但听得说是东土取经圣僧,路过此庵,借宿一宵,以避风雨。”恶少说:“取的是甚么经?取到东土那里用?”行者道:“我也不知,但听的说见闻了的灾消罪释,降福延生。”众人道:“原来如此灵异,我们嬉游宁无罪过?当到庵明明白白求那圣增,把经文与我们见闻见闻,也消了罪,延得生。”乃扯着尼僧说:“师父,你到何处去?不如就在这庵出家吧。”行者见他扯着不放,乃一个筋斗打回庵内。那众人见尼僧化一阵风不见,齐惊异起来道,分明是圣僧点化。各自安分在家。

  却说行者先到了三藏面前,把八戒情由说了一遍,三藏道:“这分明是悟能躁急,动了钉钯心念,惹出了来的。”忽然八戒自山门进来,尼僧们见了道:“师父,我叫你莫开门说是僧人,你不听我说,却被妖魔捉去,今日怎得脱身回来?”八戒笑道:“甚么妖魔?分明是村里远近强梁恶汉,来此庵里嬉游,被我使出神力,把他们打的落花流水,再也不敢上你庵门。”尼僧说:“爷爷呀,若是强梁恶汉,你们去后,他怎肯饶我们?”行者道:“不妨,不妨,我已与你除了疑,留下恩德;定是不来吵你庵门。”尼僧见行者变了,依旧是个和尚,乃道:“小师父,你分明昨日是个女僧,我们方才开门留你,今日如何是个和尚?怎么三个男僧带着一个尼僧?”沙槽听得,把脸一抹道:“女师父,你看我可是尼僧?”尼僧一见,惊怕起来道:“不好了,这一起分明是怪。”往后屋就要闭门进去,三藏忙止住道:“女师父切莫惊疑,我们本是取经回还东土僧人,这三个是我徒弟,相貌虽丑,神通本事却高。只因你们说妖,又不肯容留我们进庵,故此显个手段。今天已晴明,我等扰了你们斋供,就此辞谢前行。但请问此去前途,可有甚么高山峻岭,阔水长溪,邪魔怪孽?望你指引说出,我们好防备前行。”

  尼僧见三藏说出一团真情正理,乃平气和色道:“老师父此去都是平坦大道,并无高山长溪,妖魔邪怪,一村一里,皆是店市人家。只是近日来风寒暑湿,这村里大家小户,男男女女,都有些灾疾不安。”三藏道:“何不服药医疗?”尼僧说:“医多不效。”八戒道:“寻个巫师禳解也好。”尼僧说:“禳解也不灵,但是师父们过路也要小心,投个平安的客店。”三藏道:“料往来行客不少,人安歇的,我等也安歇。”尼僧道:“正为客商见此,都远转别路行走。”行者说:“既有别路,我们也转去吧。”尼僧说:“远转路径狭隘,师父的柜担难行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你心下何如?”行者道:“师父,你们不知疾病乘虚而入,这往来客商多有不知保爱的,形体亏损,兼且利名得失撄心,多招邪感。我同师父们出家和尚,利名既无关系,形体原无亏欠,怕甚疾病沾连?老孙还有医方法术,专治怪症,且善析禳,师父放心前走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我也是这个主意,只是医方法术与你的不同。”尼僧听了道:“老师父们既有神通本事,料是平安前去,不必过虑。”三藏乃辞别尼庵,师徒们挑经押马前行。后来何如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(此回原无总批) 

  第九十五回 拜礼真经驱病患 积成阳气散阴邪

  诗曰:

  群机玄妙不寻常,入圣超凡义内藏。

  更有一宗灵感处,消灾释罪保平康。

  话表三藏师徒离了尼庵前行,果然道路平坦,三里一村,十里一店,只是十有九家闭户关门。三藏见了道:“徒弟们,你看荒村旷野,萧条寂寞,人家冷冷清清,都把屋门掩闭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你忘了庵尼说的,多管是人户不宁。我们不知,径过去吧;既已知道,出家人慈悲为本,方便为门,必须寻个寺观住下,待徒弟拉个医方,行些法术,治疗好了,也不枉经此地方一遍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说的有理,可牵住马,歇下担子,寻那里有住处方才做得。”行者乃歇下担子,四面观望。

  却说比丘僧同灵虚子两个,摘树叶变兔子,救了行者猎人之惊,他前前后后,只随着唐僧与经文到处,却走到这条路上,见村户人家多生灾疾,也动了方便慈心。比丘僧乃向灵虚子说:“师兄,你我保护经文到东土,无非也是普济众生,今路到此村人家,多生灾疾,料唐僧决然慈悯,那孙行者定要逞能医治;我与师兄须在此地助他些功德,也是普济一般。”灵虚子道:“师兄,这地方没个人家供奉的经文,须是得个寺观,方才留得唐僧住下。”远远只见几株密树,遮着两间空屋,左右并没个邻家,灵虚子乃同比丘近前,使出道法,变成一座小庙儿。一时地方也有来见了的,只当是两个僧道修盖的。

  却好行者望见说道:“师父,那密树林间是座庙堂。”一齐走到前来。比丘两个怕行者认得,忙变个老憎出来,迎着唐僧,故意问道:“列位师父打从何来?”三藏道:“我乃东土取经和尚,自灵山西还,路过到此,暂借上院安住一宵。”比丘故意道:“我小庙早已有个游方道者住在此,施药治这村坊方灾病,未曾见效,列位若住在此,恐彼此不便。”行者道:“他既不能医病用药,如今当让我们居祝”比丘笑道:“除非列位能医。”行者道:“实不敢欺,我小和尚手段高哩。”比丘僧道;“师兄,你也把高处说一说我听。”行者乃说道:

  “当年也曾尝百草,识得谁凉谁温好。

  寒热须教对症医,补泻必从虚实考。

  望闻问切有仙传,风寒暑温知分晓。

  果然神圣大方家,不是凡庸没工巧。

  大病两服保生丸,轻邪一剂麻黄表。

  还有延龄固本膏,无病服来永不老。”

  比丘僧听了道:“口说无凭,也罢,既是出家同道,且请进庙来,先把经文上面好生供奉,只是我庙中没有香焚。”三藏道:“我们带得有。”乃焚起清香,礼拜真经。

  八戒道:“师父,你方才听了大师兄讲了这些医药,此处不知通着甚么地界?那里去买药?万一有病的来医,将何调治?”三藏道:“我正虑此,只是我的药饵与悟空不同。”行者说:“师父方才说不同,却是甚么不同?”三藏道:“我这不同讲说不的,不似你那风寒暑湿、望闻问切,从口里谈来,且待你医好疾病再说。若是医好疾病便罢,若是医不好,再用我方。”行者笑道:“师父,若是这等说,你那方儿用不着了,我徒弟等那病人来,小病用药,大病用工,自然全愈。”三藏道:“只愿你得成就功德。”

  果然,地方病人知道庙内有僧人医病,那比丘僧与灵虚远去传说,一时扶病来医的。行者那里有一味药饵,却把泥土和成丸子哄人,三藏道;“徒弟,泥丸如何治病?分明要吃了伤人。”八戒笑道;“猴精,没的拆拽,师父。你说有方与他不同,倒不如依你方术治吧。”行者道:“瘟呆,且待老孙医治,如不效,再请师父去医。”八戒道:“好猴精,不曾治人的病,先咒老猪瘟。”行者笑道:“我的主意乃是先叫你试这泥儿子。”行者说罢,只见庙外济济人来。说:“老小病在家中,不能行走,求长老的丸散去服,有好的,有不效的,还求长老斟酌。”行者听得此说,乃道:“众人且回,待明日远去,取一样引子来,包你全好。”众人听信退去。

  行者那里取甚药引,万左一筋斗,右一筋斗,把这村里患病人家俱游遍,查他大男小女,是何灾疾。原来家家都有病因,或是不忠不孝,或是好盗邪淫,或是大秤小斗,或是怨天恨地,造出种种恶因,以致疾病灾害。行者查了这些恶因,想道:“原来都是这种情由,莫说我泥丸子不效,便是卢医扁鹊的仙丹也不灵。老孙这个医人做不成,还去与师父医治。”乃回到庙中。

  三藏见了道:“悟空,你那里寻药引子?人来要药的久等。”行者道:“医不成,医不成。徒弟去查看人家病由,都是自作孽惹出来的恶因缘,若叫我老孙去医,定要医的:

  东家哭皇夭,西家挖地土。

  南邻叫哀哉,北邻嗟苦楚。”

  八戒听了道;“猴精,原来说真方卖假药,倒不如师父医吧。”三藏说:“悟空,据你查看病因,既是村家人自作孽,我愿在这庙中拜礼真经三日,劝众个个回心向善,把病根消除,自然安愈。”行者道:“想必师父的法术不同,就是此等也罢。师父行师父的法术,老孙用老孙的丸散,相兼医治。”三藏乃向老僧庙堂焚起清香,朝夕礼拜了三日,那老僧也陪伴功课。

  却说香烟缥缈,飞散各家,无远无近,处处都闻香气,病者个个安康,那香气不到之处,真是泥丸子见效。一时把人家灾病消除,村家子弟无一个不到庙中来谢,也有备办斋供的,也有奉送钱钞的,妇女为公姑来谢,也有敬献布帛的。三藏但受他斋供,行者道:“老孙搓泥丸子,也费了心,虎皮裙日久破损,钱钞虽不可受,这布帛受他两匹无害。且换换身上破袄,也好回东土。”八戒见行者受了布帛,他道:“布帛太厚,我老猪正没一文钱钞使使,只当斋讨,受他几文吧。”沙僧见了道:“大哥二哥,师父只受斋供,我看他心似不安,你两个受他钱帛,只怕师父不肯。”行者道;“吃他斋饭充饥,受他布帛遮寒,总是成就善男信女功德。只是出家人钱钞不当受。”八戒道:“偏你受的,我就受不的?”把钱望盘内没好没气的一丢。那里知这贪嗔一起,妖孽旋生。这村家多病,只因作恶,招惹了邪魔,遇着圣僧禳解真经灵感,这邓魔正才逃散。只见一个病魔听了八戒这种邪心,就要到庙来冤缠八戒,只因真经在庙,比丘灵虚三藏这一派正气居中,那里敢近?却飞空往前,寻个头项儿算计八戒。

  恰来到一处地方,遇着两个鼯鼠成精,在那村镇更楼等候过往行客要迷。病魔见了,知是鼯精,乃变了个客人,走到更楼之下,故意坐在地槛,仰头望那更楼。这鼯精见了随变个更夫,走下楼来,看着病魔道;“客官远方来,想不知此楼上窗开四面,可远望村镇人家园囿景致。”病魔道:“正是我远来,不曾见此楼上景致。”鼯精道;“客官要登楼,我去取梯你上。”一时取了张木梯,病魔故意上得楼来,那鼯精一口咬住病魔便吸他精髓,那里知病魔的手段,先投入鼯精腹肠,左撑右打,把一个鼯精拿倒。那一个鼯精慌忙问道:“客官,你是何处来?把我更夫害倒,地方定来与你拨嘴。你无故上我这官楼,伤害公投,怎肯轻放你去?”病魔笑道:“你好个更夫!怎不使出你五技,却被我一计拿倒?”鼯精听得“五技”二字,知客官识破了他,乃现了真形道:“我两个也只因要迷弄行客,便把我灵性自晦,原来客官也是一个邪魔,因何到此?望你且宽恕了我这五技的肛肠。”病魔一笑,顿时三个在楼上,彼此说出来历。

  病魔道:“如今有西游取经唐僧,取了真经回还,把我们一起病魔驱逐四散,意欲前来寻个头向,把这和尚们迷倒,不匡此楼遇你两个,必有神通妙算。”鼯精问道;“既是那取经僧有本事驱逐你,因何又要迷他?”病魔道:“始初他仗一派道心,把我们邪魔远逼,不敢犯正。谁叫他把经咒换人钱帛,动了贪嗔,与邪恶人一类。”鼯鼠又问:“怎样恶人,你们加病害与他?僧人如何驱逐?”病魔道:“我们那里能加害恶人,只因他自作恶孽,积阴成癘,各相染惹,这僧人仰仗真经,发出正气,积阳散阴,自然我等病魔容留不祝他今动了贪嗔,故此我得以前来。见景生情,务要把和尚迷倒。但这和尚中有好的不动贪嗔,有两个动贫嗔的,请教你两位如何计较他?”鼯精听了笑道:“原来有此情由,这何难计较?今楼前瓜园结瓜正热,你我随变熟瓜,那和尚们挑担到此,定是歇力,见园中瓜熟,必然来摘。待他吃下肚肠,我们任情加害。”病魔笑道:“好计,好计。”

  且说三藏礼拜真经三日,把地方灾病消除,师徒辞了庙僧,往前行路,正值炎天时候,不觉的走到更楼之处。三藏道:“徒弟们,路行到此,想是镇市,你看好座更楼高阔,下边风凉,可暂歇一歇力。”行者道:“看那里有池塘溪水?我也去吃些来。”大家都歇下担子去寻水吃,

  却说八戒走到楼前,只见一处空阔大园,那里有池塘?走了许多远处,只看见一地熟瓜,结得无数,八戒笑道;“造化,造化,没有水吃,这瓜极好解渴。”回头四望,不见园主人来,乃捡那熟大的摘了一个,剖开,三嚼两咽,连皮一顿吃个干净。思量又要去摘,不匡吃的是病魔所变,那妖魔入了八戒之腹,他就横撑竖撞,把个八戒翻肠杵肚,半步也难走,倒卧在园地。两个鼯精忙变了一个汉子,一个妇人,各执着棍棒上前道:“好和尚,走入我园偷吃西瓜,满地尚有瓜子,且打他一顿,再扯他去见官长。”八戒虽被病魔作耗在腹,他却还有法力,使出个钢铁不坏身躯,任他两妖棒打,只叫打的松决。两个鼯精越着力毒打,八戒只叫打狼些,吓的妖精住了手道:“和尚,你是那里来的?有甚神通本事?怎么把我们的棍棒都打烂了?”八戒道:“你便打烂了,我尚不松颡,只是实实的吃了你一个西瓜,不知怎么肚内疼痛难当,行走不得,待我那师兄来赔你吧。”鼯精道:“你师兄是谁?”八戒道:“有名的唐僧大徒弟孙行者。”鼯精听了道;“妙哉,妙哉,我闻孙行者原有神通本事,近来取得真经,使出一种机心,真是千变万化。我们虽有五技,怎能胜得智多识广之人,如今得他来时,假以赔瓜,掯落他两卷经文。广开我们的技能。”按下不提。

  且说行者与沙僧寻了些山涧凉水,吃得满腹,把钵盂取了些带与三藏吃了。久等八戒不来,三藏道:“悟空,八戒吃水去,不见回来,何故?”行者道:“呆子必是在那里风凉之处吃了水睡觉,待我找寻他去。”乃把眼四望,只见远远的瓜园内,八戒倒卧在地。行者忙走到面前,见两个男妇手执著半节烂棍,口里乱骂“偷瓜的贼秃”,那八戒愁眉皱睑,倒在地下,哼哼唧唧。

  行者上前叫声;“那男女们,莫要打骂,一两个西瓜,也是小事,便是和尚吃了你的,只当斋僧结缘。”妖精道:“若只斋僧,我们辛苦一场,只好都结了缘吧。你可是他一起的?”行者道:“就是我师弟。”妖精道:“方才正讲等你来赔偿瓜价,你可是孙行者么?”行者笑道;“老孙名儿,你一个看守瓜园的如何知我?”妖精说:“你这偷瓜和尚供招出来的。”行者听了乃向八戒说:“呆子,你何故不明明化他布施,却暗地窃取?天网恢恢,病倒在地。”乃向鼯精道:“园主,你莫怪,去取匹布来陪你吧。”鼯精道:“一个瓜我怎么要你匹布?闻道你们取有经文,可将三五卷陪我作瓜价,我便饶他。”行者道:“便是十匹布也舍得,若要真经,便是一个字也难与你。”行者说罢,乃扶起八戒来走,八戒被那病魔舞弄,越加疼痛苦楚,半步也难行。行者只得肩负前走,这两妖扯着那里肯放,只叫:“快取两卷经文来,方放你。”两下里扯扯拽拽,正在没奈何处。

  却说比丘、灵虚两个,见唐僧辞了庙门前去,他依旧还他两间空屋,前来保护经文。未到这瓜园处,远远见是行者与八戒在那里与男女争扯,乃摇身一变,变了一个士人,灵虚变个后生,张着一把遮日伞盖,走近前来道:“你这男女,扯这僧家何故?”鼯精便把偷瓜要经卷赔偿

  话说出,行者却把八戒吃瓜染病的话也说出,比丘僧听了,把慧眼一看道:“原来都是妖魔捉弄八戒与行者。”悄向灵虚子说:“这种根由,分明是行者、八戒得人钱帛,贪嗔所染,他两个俱有神通法力,这会一身不净,便惹妖孽,无端我只得指明了他,与他自行消灭这种怪孽。乃向那男女说:“这长老吃了你一瓜,赔你匹布,已过偿了,你如何问他要经看?你两个种瓜小人,不喜布,而要经,岂是贤德?必是妖魔!你这两个和尚不明瓜田纳履之嫌,昧了李下整冠之义,便是有些道行法力也都迷了。”八戒道:“先生你说的一团道理,只是吃了他瓜腹中疼甚,已没奈何,他还要扯着不放。”士人道:“你走热了的心肠,被这冷瓜所逼,我有一丸解药在此,可喜遇巧。”比丘乃把菩提子解下一粒递与八戒道:“此药不须吃下,只一闻他香味,千病干愈。”八戒接了在手,忙上鼻一嗅,那灵气直入腹肠,病魔登时逼出。八戒即爬起来道:“先生亏你灵丹,我安然无玻”便与行者要走。那鼯精正要来扯,被八戒挥起拳头就打。鼯精两个道:“好和尚,吃了人园中辛苦种来的瓜,还要打人,只叫你到处把来做偷儿,送到官司惩治你。”毕竟怎生灭此鼯精与病魔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(此回原无总批) 

  第九十六回 动喜心妄入欢境 贪钱钞暗意邪谋

  话说八戒得了比丘僧菩提一位,把病魔逐出腹肠,也不独安然无病,且自己觉悟起来道:“都是我为钱钞动了贪嗔,又无故窃取瓜食,这种恶因,说不得回见师父,自行忏悔。”乃同着行者辞了士人,来到更楼。见三藏坐在楼下,聚着许多地方来往人众,齐看取经的长老。一见了行者、八戒前来,个个惊惶道:“爷爷呀,怎么一个端庄和尚,带领着这几个丑怪僧人?”有怕的飞走去了,那胆大不怕的,挤在众前观看。

  却说鼯精两个被八戒拳打脚踢,他分明要弄神通变幻打斗,却惧怕行者本事,又见那土人带着后生,头上现出白毫祥光,精怪也知不是凡人。他含忍八戒之气,扯着病魔道;“这和尚惫懒!你出了他腹肠,他就支手舞脚来打你,当往前再寻他破绽加害。”病魔辞道:“二位不认得,这士人非凡,他手里的丸药厉害,正对着我病魔的根。况这和尚一时误动了贪喷,故此我得乘空投入他身,今已觉悟,要向师前忏悔,那老和尚仗着真经,又灵不可犯,如今辞别了二位,到别方去寻个自作恶孽的害吧。”说了一阵风从空而去。这鼯精也化一道妖氛,离了瓜园。他两个复到更楼上,计较要报八戒拳打之仇。

  只听得楼下吵闹轰轰,正是村市众人聚看取经长老。这妖精见了笑道:“原来抡拳的和尚在此未行,且杂在众人中,看他如何前去?”乃变了两个行客,肩担着行李坐在楼下。等众人看的去了,三藏方才叫徒弟挑担前行。这两妖便开口故意问道:“长老们挑的柜担是何物?可是前往镇市去卖?若是发行的货物,我二人乃镇市牙行店家,须是到我店安下,与你发货,老大有些利便。”三藏道:“客官,我小僧非贩货客僧,乃是上灵山取经的,这马垛担包不是货物,都是取来经卷。”两妖笑道:“我闻灵山十万余里路远,魔多,你们取这经何用?”三藏合掌道:“此经功德不可思议,用处最多。”行者在旁道:“第一宗要紧用处是,妖魔邪怪一见生怕,闻风远避。”鼯精笑道;“长老,你此语多诳,出家人不打诳语,比如我两个是妖魔邪怪,怎么坐在这柜担面前,却也不怕?”行者道;“便二位是妖,这不怕有三:一是真经在柜担中未开,你不曾见闻,故此不怕;二是大胆妖魔不知真经灵应,强说不怕;三是未见我取经孙祖宗的利害,口说不怕。”两妖听了已有三分怯惧,道:“这孙行者原有名的,莫不是他识破我们,说此三不怕?他既说出,我们就还他个不怕。”乃向三藏说:“长老,你既是灵山取经回还,如今到何处才住?”三藏道:“我乃东土唐僧,须到本国方住,但不知此往东去是何州邑郡县地方?”鼯精道:“东土我们未到,不知远近,只是此往前去近那宝象国界。”三藏听了,向行者道:“悟空,程途有限了,我记得当年来时,你在这国中捉拿妖魔,救了公主。如今若到那里:

  一朝佳会添新喜,万里奇逢遇故人。”

  八戒呵呵大笑起来道:“好了,好了,莫说我老猪喜欢,又有大筵席斋饭,馍馍、闽笋、木耳、石花、山药,杂不唠叨吃便是。师父与师兄、师弟,看你们脸上个个带笑容,必是心内匆匆添喜事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非是我动了心情,妄人欢境,但念东土不远,经文保全得来,不觉的免了这忧虑之色。”三藏只说了这句,那鼯精两个笑道:“和尚动了这点喜心,我两个好前途捉弄。”乃向三藏道:“老师父,你们慢慢走来,我二人前到镇市小店等候接你。”三藏道:“客官,你好好先行,我们拒担果要慢慢从容,到了你地方店中相会。”

  这两个鼯精,他仗着五技之能,有类三窜之计,走到前途计较。大鼯精道:“想起那大耳长嘴和尚瓜园动手动脚,此仇不可不报。”小鼯精道:“此事尚小,这老和尚动了七情之喜,我与你正好乘隙夺他几卷经文。”大精说:“他那偷瓜的病根尚在,我们许了他到处拿着当偷儿,且把他捉弄一番,再与那老和尚动喜心的算账。”两精计较了,方才前去,不觉到了一处镇市关口。一个店小二迎着道:“二位客官,我小店房屋宽大,饭食精洁,可以安祝”鼯精看那店小二打扮的整齐,便走入屋内,见一个老婆子主店,乃向婆子道:“你店中主人在那里?”那婆子道:“我丈夫久不在家,便是子母两个开这小店,安歇往来客商。”鼯精道:“如此却好,我们有同行的四个长老,许多柜担马匹,要投个宽大店中。我已向他说我有宽大房屋安住,你子母若是要揽这主生意,便认我两人是主店的,好多多总成你些钱钞。”老婆子听了只要多赚钱钞,便满口应承。这妖精计遂,乃在店住下。

  却好三藏师徒走到关口,店小二迎接着要三藏安住,行者道:“我们游方僧家,到处自去寻庵观寺院,你店纵宽,我们却不便。”那店小二那里听信,只跟着三藏后咕咕哝哝叫,扯着马垛,却好到了店门,这鼯精忙走出门道:“老师父,我二人先来等候,可进小店里来。”三藏一见,是更楼下相约过,乃住着马垛,叫徒弟们把担子挑进店里,再卸马垛。行者把眼一看道:“师父走路吧,前边有寺院可下。”乃向三藏耳边道:“徒弟看这店主多半是妖魔装假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你真心多,一个开店人家,如何是假?况前面更楼下已许下他到店相会,为人不可失了信行。”八戒道:“大师兄有这许多琐碎,挑了这一日,走了许多路,还是瓜园里上疼的肚子。巴不得到店吃些热汤热水,你偏有这疑心暗鬼。”八戒说了,径挑担子往店屋进去。行者只得进店。你看那鼯精,越加小心奉承茶汤,三藏欣欣喜喜住下。

  这鼯精两个暗地里却来偷看八戒的破绽,只见呆子背地在屋后脱出小衣道:“久未洗补,又没个钱钞,前日庙中都是这猴精,气不忿我收钱,一时急性去了,如今却没一文。”鼯精听了笑道:“原来这和尚贪钱钞于心未忘,又偷瓜病根尚在,须设个计较害他。”当下天晚,各自安息。

  却说行者原向三藏说店主是妖怪假装,三藏不信,八戒又拗,行者虽进了店屋,他却留心。这晚各自安息,乃隐着身,前屋后屋里观看是何精怪。只见两个鼯精计较道:“那老和尚动了喜心,我们把个躁急心肠耍他,那长嘴大耳和尚既不忘钱钞,我们把两块石头变作白银放在他担子行囊内,等天晓时只说失落金银,搜出来,那时留他的担子,打他的孤拐,尽着报我们仇隙。”行者隐着身听得道:“好妖精,变的像店主却也不差,但不知是何怪?我老孙如今就要抡出禅杖,打灭了他,破了他好计,又怕师父说我伤生,又且八戒这呆子不信,且持这妖精耍弄,看他怎设计留八戒的经担。”行者却又走到婆子店小二房中,探看是何缘故,有这妖怪在店。

  只见婆子在房中与店小二说:“这两个客官总成我们安住长老,想是要讨些饭食便宜。”小二说:“只怕是要讨长老便宜的。”婆子笑道:“长老有甚便宜与他讨?只怕是歹人要骗挟他外方和尚。”小二道:“若是歹人,我们积聚的钱钞须要藏好了。”婆子依言,乃在床头取出一包银子,放在个瓮里,藏于床下。行者见了,机心就起道;“原来这妖怪不是婆子家的,他既要捉弄八戒,老孙也捉弄他一常”乃等婆子小二睡熟,拐他藏的银子,偷了放在那长椅的行囊里。

  到了天明,大家早起,三藏方才洗了手面,去焚香礼拜经担。只见那客官两个大叫道:“这和尚们不是好人!如何夜晚把我店家银两偷将去?快拿出来还我!再送到官司!”婆子听得,也去看瓮内,银包不见了,使一齐叫将起来道:“果是和尚们手脚不稳。”三藏听得道:“店主人,我们取经僧人不贪财帛,那里肯偷盗人钱钞?除了我们经包柜担封锁甚固,但是行囊身上,凭你搜检。”鼯妖道:“定须要搜,方见明白!”先在八戒挑的担子上一个行囊中搜出两锭白银,两个鼯精便把八戒拖翻,抡起棍捧就打,三藏忙扯住道:“悟能,你却也真真儿戏,店主的根子,你如何动这贼心?”八戒道:“师父莫要措冤了我,我随着师父,身也未离,何曾偷他银子?”两妖道:“人赃已在,这有甚讲?”那店小二与婆子怒气凶凶的,也拿着两条大棍道:“一件实,百件真,快把我的银包拿出来!”一面就教店小二报地方,说从西来的和尚假作取经,偷人银子。三藏道:“店主人,莫要乱做,我们现有通关牒文,逢国谒见国王,逢郡邑相会官长,走过多少关隘,住了无数店家,何尝受人丝毫钱财?便是人有布施,分文不受。你须斟酌,莫要冤赖平人。”那妖精只叫留下经担,再拆开封皮,搜婆子的银包,把个三藏急的暴躁,那八戒又赌神发咒,那婆子越发起急来说:“和尚不打不招!”鼯精道:“只开了他担子,自见明白。”行者见师父急躁,八戒叫冤,乃向店小二道:“我等游方外来僧众,也不知你这两个店主是你何人?怎么偷了你婆子银包.反来骗害我们无事长老?”店小二说:“你那大耳长嘴和尚现偷了他根子,如何是骗客?”行者道:“只是他搜出自家说,你店小二却不曾见。”

  鼯精听得,便拿出石头假变的银,只道仍是根子,那里知被行者暗使神通,鼯精却待开包与店小二婆子一看,果然是两块石头。行者道:“可真是假骗人。”鼯精说:“你和尚会使障眼法,也罢,我银子纵是假,你偷婆婆的须是真。”行者笑道:“你一宗假百宗假,店小二哥你也到他房中搜一搜。”那店小二与婆子当真往鼯精屋内提起行囊,只见一包银子在内。走出屋来,深深向行者拜了两拜道:“原来这两个假装客官,说替我们邀接四位长老到店,叫我说做店主人,他却立心偷人财,坏了长老德。怎饶的他?店小二,快去叫地方,拿他见官!”三藏道;“于情可恨,于事且宽。但逐他出店去罢。”八戒道:“他方才拖翻我,要打拐我,也是自家疑猜,几乎被他冤打。这会见了明白,且等老猪打他一顿报仇。”掣出禅杖就要打。这妖精见计不谐,往店门外一阵风不见。

  店小二、婆子惊吓起来道:“老师父,原来是妖精捉弄你我。”三藏道:“店主人,妖精那里敢捉弄人?多管是我小僧师徒念头不正,引惹了来的。”婆子忙打点斋饭,与三藏们吃了。八戒方才把禅杖去挑担道:“禅杖禅杖,不亏掣下你来,那妖精怎肯一阵风?”行者笑道:“呆子,不谢老孙替你解冤,却谢亏了禅杖,只恐这禅杖又替你添出妖精的仇恨来,还要费老孙的机心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你行行步步说机心,我怕你机心愈深,妖魔愈横。”行者笑道:“师父若要徒弟消除了这机心,除非真经到于东主,成就你志诚功德。”沙僧道:“师兄,你说的差谬,不然,假如真经一日不到东土,你机心一日不除,乃是经文使你动此机心,岂不把真经亵慢?”行者道:“师弟,你那里知真经不与我机心相参,却与你们志诚、恭敬、老实相应。谁教你们念头一离了志诚、恭敬、老实,就把真经慢了,我这机心着将来还是救正你念头的正道。”师徒们讲说未了,只见门外走进一个士人来,后边跟着一个后生,手捧着炉香。三藏见那士人怎生打扮?但见他:

  头戴青巾两翅飘,身穿皂服美丰标。

  双凫足下登云路,一带腰间系束腰。

  这士人进了店屋,叫后生把护香供奉在经柜担前,望上稽首礼拜了起来,向三藏师徒拜了个揖道:“圣僧,我小子久知你们灵山取得经文回还,正当由大道无挂碍,无恐怖,直到东土。因何引惹妖魔到处抢夺柜担?昨日瓜园,若不是我一粒丸药,你这小长者怎能远离了病患?”八戒道;“正是,多劳先生妙药,未曾谢答。请问你如何知我们向灵山取得真经回还?如何知我们引惹妖魔?”士人说:“那瓜园男妇即是妖魔,今这店人岂非精怪?只是你抢禅杖,又动了嗔心,那精怪又怀了嗔念,往前路多方加害弄你,你须要小心防备,方才只得经文回还东土。行者听了道:“先生放心,有了我老孙,包你妖魔荡荆”士人道:“就问你老孙有何技能荡尽妖魔?”行者道:“有法,有法。”却是何法?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贪钱钞,贪也;贪取经,亦贪也。贪心一动,邪魔因之而入,故以淡漠不动为宗。

  生一心便长一魔,人只知心是因,魔是果,不知心是病,魔是药也。 

  第九十七回 鼯精计算偷禅杖 行者神通变白烟

  士人听推行者说有法荡妖魔,乃又问:“小长老,你有何法?”行者笑道:“我法从来三等因,两分精气一分神。能知上药归三品,万种妖魔荡作尘。”

  士人笑道:“此法高虽高矣,只怕妖魔力大,这三等荡不尽他,小长老可再有别法?”行者两眼看着三藏,三藏道:“悟空,你如何没了法?何不把我们的妙法说与先生一听?”行者追:“师父,你讲吧!我徒弟被这机心在内打搅,难说难说。”三藏乃说道:

  “无上深深微妙法,都未见性与明心。

  要知此法歼妖孽,不到灵山怎识音。”

  士人听了道:“圣僧,你是到了灵山的,定是知音,料妖魔不敢阻拦你真经,我小子又得了你教益。但只一件:你们虽能扫获妖魔,不能必无妊魔前途作阻。总是你这小长老机变心肠未尽,那偷店婆银包,妖孽要复禅杖之仇,这仇心一报不休。不如小长老把这禅杖只挑经担挂行囊。以后再莫掣下来与妖魔打斗。”八戒道:“先生不知,我们当年从东土来时,都有利器在手,故此到处降服妖魔,快心打斗;如今利器都缴在灵山宝库,全靠着这几条禅杖打妖战怪,若再不掣下来,经文怎生保护?”士人笑道:“小长老,你道经文要禅杖保?我道禅杖反失了经文。”三藏道:“先生叫小徒莫掣禅杖下来打斗,这乃是仁人用情,不伤生害物,若是留他挑担子,却甚使,怎么反失了经文?”士人笑道:“老师父,我小子也在道,因就事论事,且说这禅杖如何反失经文,你听:

  论经文,端正向,僧家何力求三藏。禅机见性与明心,慈悲方便为和尚。戒贪嗔,无色相,不逞豪梁抡棍棒。如土不动守和柔,人我同观宽度量。若忿争,抡宝杖,更夸如意金箍捧。九齿钉钯利害凶,这点仁慈居何项?去挑经,若打妖魔经反丧。”

  三藏听了合掌称赞道:“先生真乃在道,说出皆方便法门,要紧进步。请问,方才说偷银包的妖孽,要复禅杖之仇,不知这妖孽先生如何得知?”士人道:“圣僧,你要知他不难,那前路有座荡魔道院,里边有个老道者,他便知道你们。看,那老道从店门外过去了!”哄得三藏师徒齐把眼外看,士人随出门,如飞前去,不知何向。三藏惊讶起来,八戒道:“师父,这是那里来的士人?在瓜园出药医我,到此处讲这些道理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我看那士人多管是位神人,指引我们前途防范妖魔,又叫悟空莫使机心,把禅杖莫去打斗。”八戒笑道;“师父,若叫行者莫使机心,这还容易,若叫莫使禅杖,比如遇着妖魔拿枪弄棒,我们赤手空拳,怎能敌斗?断然丢不得!”行者笑道:“呆子,你道禅杖丢不得,我老孙的机心更丢不得。丢了禅杖,留着机心,还有计较法术拿妖捉怪;若丢了机心,留着禅杖,万一妖魔利害,这根朽木做的何用?”三藏道;“徒弟不消争讲,我看那士人的主意:连禅杖机心一概都丢了不用。”沙僧道:“依师父说,我们且把禅杖只挑着经担,大师兄也不必讲甚机心,辞了这店婆赶路前去。”三藏依言,辞了店小二,师徒挑担押垛前去。

  却说大小两个鼯精使计捉弄八戒,却被行者机变反捉弄了他,他见八戒抡禅杖要打,化阵风走到前路。两个又设计较道:“我们有五技之能,两次假变捉弄这长老不成,此心不甘,怎肯罢休!如今上计是捉弄这几个和尚,无奈那老和尚道行纯全,小和尚们神通广大;中计是扛夺他经文柜担,又无奈真经显灵,暗有菩萨保护。”小鼯精说:“我有一计,不如待他投宿客店,或是庵观寺院,先把他禅杖偷去,叫他没有挑经担子,然后与他打斗。那长老没有器械,必定遭我两个棍棒之下。”大鼯精道:“此计最妙。他没了禅杖,不但没器械打斗,且没担子挑经,乘机经文也可抢夺他几担。”两精设下计较。

  且说比丘僧变了士人,指引三藏们前面防范妖魔,乃与灵虚子前行,到这荡魔道院。他两个进入院中,只见一个童儿在内,见了一个僧人同着一个道人进来,说道:“二位老师父,请坐奉茶,我老师父到郡国城千峰岭望道友去了。”比丘僧说:“几时才回院?”童儿说:“多则十日,少则五日,今去了三日矣。”比丘僧说:“我有一起东土取经僧人,今晚路过此处,前途尚远,须要借寓院内,你老师父在家,定然不拒,只是你童儿可肯容留?”童儿道:“二位老师父可曾与老师熟识?若是熟识,这也无碍。前堂空阔,便安歇也可。”比丘僧见童儿肯留,乃出了道院前行。正是:

  只为真经须保护,不辞道路探妖魔。

  话表三藏与徒弟们离了镇市,出了店家,不避劳苦,一程两程前进,早来到近道院地方。只见天色将晚,三藏见往来走路的便问:“前去甚么去处可以借宿?”走路的说:“师父们不必远走,此处有荡魔道院可投住宿。”三藏听了,忙奔到院,果见一个童儿在院门看着,见了问道:“老爷可是东土取经圣僧?”三藏道:“童儿你如何先知?”童儿道:“早前有两位僧道老师父在此说的。我师父远出未归,老爷要安住,须在前殿堂。”三藏师徒依言,解了柜担供奉居上。不提。

  且说大小鼯精,立心只要计算唐僧师徒,他离了唐僧们走到前途,却好遇着比丘、灵虚两个走入道院。大鼯精说道:“唐僧前后又有这两个僧道随行,我看他不是唐僧一起取经的,却又不是送经的,或时变幻与唐僧们解纷息难,若似暗行帮助之意。你看他进此道院做何事?”小鼯精道:“要知他意,须是隐着身形跟他进去,看他何事。”两精乃隐身跟人,听他两个说话,原来是为唐僧们借下安住去处。

  他趁比丘两个出了道院,随变了比丘两个复人院来,向童儿说:“取经僧住在殿堂,我两个借你内屋打坐一宵。”童儿道:“师父既是我师父熟识,便在内屋住一宵无碍。”童儿说罢,自去安寝。这两精计较了,乃走入殿堂,正遇着三藏师徒一路辛苦,安眠熟卧着,那禅杖俱放在经担旁,乃偷将出殿,远送到一处叫做石塔寺,直放在那塔顶上,正是无人的去处。复来院堂指望偷窃经文。不匡行者惊觉,跳起身来,见没有禅杖。大叫道:“八戒、沙僧,禅杖在那里?”八戒道:“都是你解担子,放在担柜旁。”行者道:“不见了。”三藏听得道:“怎么处?没有禅杖,担子怎挑?”八戒道:“我说这件器物,一则挑担,一则打妖,都是师父今日也叫莫掣下他,明日也叫莫使动他,想是他没个妖精儿打打,不耐烦跟着我们,到那里躲藏去了。”行者道:“呆子,莫要说闲话,趁着找寻。”三藏道:“我昨晚听得后屋内似有人说话,问那道童儿一声也可。”

  行者随出殿门,只见屋内小门开着不掩,叫得童儿出来问道:“夜晚何人到此?”童儿说:“是你师父们一起与你先来借殿堂安住的一僧一道。”行者道:“我们只师徒四个和马五口,此外并无一人。”心中想了一会说道;“罢了,罢了,我知道了,这定是八戒好反,便掣下禅杖抡起打人,这是那二位保护我们的收了去矣。”八戒道:“是那个保护我们的?”行者道:“你那里知道?”三藏道:“悟空,你既知,须是在何处?寻着他取来。”行者听得师父叫找寻,便道:“此事非我老孙怎能找寻得出?”

  乃把慧眼一照,那里看得出比丘僧道两个,只看见殿堂前两个妖魔立着。他也会隐了身形,左张右望,只待三藏师徒离了真经柜担,便要抢夺。不防行者神通,那慧光能照出隐中之隐,见了两精大喝一声道:“何物妖魔,在此窥伺!想是要窃我经文!这假变僧道偷了禅杖,定然是你。”两鼯精见行者照出他原形,道:“这毛头毛睑和尚真个名不虚传,我们机心不如他更深更大,且避了他,看他们没有禅杖,如何挑担子出门走路?”两精化了一阵风往前走去。好行者,也随化成风一阵追逐前来,那两精化的风前行,这行者化的风后追,怎见得?但见:

  前无形,后无踪,卷土扬尘在满空。

  一阵紧,一阵松,倒树摧林山岭崩。

  忽然北,忽然东,虎啸龙吟在此中。

  飕飕冷,烈烈轰,不与寻常四季同。

  这正是:邪氛正气交相逐,一点灵光比作风。

  鼯精化作风前行,看看力弱;行者化作风后赶,赳赳益强。那精心生一计,变了两堵垣墙把行者拦阻了,行者刮在兴头子上,只见高垣大墙拦在前面,不见了妖精,乃复了原身,又把慧眼一照,笑道:一原来你这妖精化成墙壁,钻入穴中,其技穷矣。”行者一面笑,一面把路旁树枝折了一枝,叫声“变”,变了一个黄鼠狼,直钻入穴。

  妖精从后穴逃出,复投殿堂上来,他不知行者筋斗神通来的快,去得疾,见墙穴无妖,随一筋斗打回。两精见了,化成一阵烟而走,行者道:“好妖精,你会化烟,我老孙岂不会化?你只好好的送出禅杖来便罢。”行者说了,也比成烟一阵,直搅住妖精,那里肯让他逃走。这两精化了黑烟,行者却化成白烟四围乱揽,怎见得?但见:

  黑漠漠飞扬上下,白漫漫搅扰东西。浑沌不识个中提,恐把莹然混乱,到使黯黮相迷。

  两个鼯精化了黑烟,被行者白烟相搅,无计脱身,乃心生个机变,就地一滚,变成了两个乌鸦,依旧一翅飞到殿堂一株大树上栖着。

  行者一筋斗到殿堂,三藏见了道:“悟空,收禅杖的僧道可曾打寻得来?”行者道:“眼见的是两个妖魔假变,把禅杖摄去,我老孙几番追逐,无奈这妖魔倒也有些机变,如今捉拿他不着,这禅杖断然无处找寻。”八戒道:“天渐亮了,赶路没有禅杖挑担,如之奈何?”三藏道:“徒弟们,罢休,寻那里有竹木,可斫一根棍棒挑经去吧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你便要把禅杖抛弃了前去,我老孙却不肯。当初灵山有了经文,缴了钯棒,这三条禅杖也不是轻易来的,怎么轻易弃了?万一前途把经担被妖魔盗去,也就抛弃去吧?如今禅杖非我徒弟一个的,八戒、沙僧俱各有分,也须大家找寻。”八戒道:“师兄,你话虽是,只怕各去找寻禅杖,师父一人照顾经担不能,若有疏虞,这叫做为小失大。”行者说:“呆子,你虽说的是,但各人挑各人担子,你凭你寻不寻,我老孙却要找寻出禅杖方才出这道院。”八戒道:“你一年找寻不着也等一年?老猪借根棍棒挑经担走路,莫误了行程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八戒也说得是。”行者见三藏找寻禅杖之心亦懒,乃犹豫不决,在殿堂闷坐,这机变心肠渐渐使作不出。

  却说这荡魔道院老道,法号丹元,道术高深,能识五行倒颠,善配三品上药;若说他的神通变化,也不在孙行者之下。他与宝象国员外山名千峰岭一个全真相契,这日两相讲论玄机,丹元老道忽然冷笑起来,全真道:“师兄何故发一冷笑?”丹元说:“我出门来与师兄相会,院中却来了取经回还的东土几个长老,他这几个道行非凡,功果将成,不知何意牵绊在我道院不去,我今且别师兄,回道院看他们有何干碍?”丹元别了千峰岭,半云半雾,正是:

  不遑悟空筋斗诀,片时也走遍乾坤。

  老道来到院中,童儿接着。便把唐僧师徒惜寓殿堂,不见了禅杖,没的挑担走路说出,老道随出到殿堂,见了三藏,彼此相叙了方外之礼。他见三藏庄严相貌不凡,问答清朗,看着行者们希奇古怪,乃叫了几声“好”,行者道:“老师父见了小和尚们,不言他事,只叫‘好’,却是甚么‘好’?”老道说:“东土到灵山,十万八千里路程,一往一返,无限的妖魔邪怪,不亏了列位这等一个好相貌,怎能去来,无挂无碍?”八戒听得老道夸奖好相貌,便扭头捏项装娇作媚起来,说道:“不敢欺老师父,我老猪还不曾洗脸包唐巾哩。若梳洗了,还好看哩。”沙僧笑道:“二师兄,你便梳洗了,也改不过这大耳长嘴来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们,且请教老道长,这禅杖被妖魔盗去,眼下将何担经?”丹元老道只听了三藏一句“妖魔”之说,乃笑道:“圣僧你想必识字,岂不看我山门上四个字匾儿,如何在小院殿堂说出这句话?”却是何话,且听了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缴了兵器,又与禅杖,本等是佛祖多事。

  禅杖劳形,害人尚浅;机心劳神,害人更深,甚于用金箍棒矣。鼯精偷去禅杖,行者师徒正该顶礼,反用机变找寻,何处更见棍棒? 

  第九十八回 算妖魔将计就计 变葫芦吓怪惊妖

  却说丹元老道向三藏说:“圣僧,你一个志诚长老,怎说出妖魔盗你禅杖这句话来?便是我这道院,你看我山门匾上四字,便是有妖魔,也不敢近前,想俱是你列位高徒自相引惹,且动问这宝经担子,何必要禅杖扛挑?既用他做扛桃之器,便只扛挑,却每每掣将下来打妖击怪,这岂是取经之事?如今想是此物不与经文同行,到这近路便弃了他有何妨碍?”八戒道:“老师真,我们掣禅杖,打妖魔,你如何知道?”丹元道:“你们行的事我自知道。”八戒笑道:“我们所行你莫不知,这三条禅杖岂有不识?望乞老师真指明在那里,却是甚么妖魔精怪偷盗了去?”丹元听了,把头一抬,笑道;“你要知禅杖在那处,是甚么妖魔偷去,当问那殿分大树上两个乌鸦去要。”行者听了老道这一句,方才举头一望,不觉的机旋生,就地一纵,凭空直上树枝,便去捉乌鸦。

  那两精见行者奔来,一翅往前飞去,行者亦变只鹞鹰赶去,紧追不放。那两精乃飞入一空谷,行者也飞入;两精随变了两条小花蛇,从谷后一洞逃走,行者随也变条白练蛇跟来。三条蛇盘搅一处,在个山岭头。鼯精又想计较,行者也动机心,彼此各思变幻。

  却说三藏与丹元老道相对面坐着,三藏道:“老师真,你方才向小徒说要禅杖问那树上乌鸦要,怎么我大徒弟孙悟空纵跳在空,连那乌鸦两皆不见,却是何故?”丹元乃向袖中取出一个小葫芦,叫童儿:“你可去十里山岭头把此葫芦,若见两条花蛇在那里盘搅,便与我揭开葫芦盖,装了他来。”

  童儿依言,拿了葫芦,去到一个山岭头,果见三条蛇在那里盘搅如斗。鼯精眼快通灵,一见了童子便复了原形,往岭上一株大树飞走到梢头,驾空去了。童儿揭开盖儿,误把行者变的白练蛇装入,忙走回报与丹元老道。老道接了葫芦在手,向三藏说:“圣僧不必虑无禅杖,小道已与你捉了偷禅杖的妖魔来了。”行者在葫芦内听得道:“动劳,动劳,捞了老孙来了。”丹元听了忙揭开盖,行者钻将出来,复了原身,笑道:“老师真,我老孙正要使个机心捉妖精,不知怎被你装入这件宝贝。想我当年随师来时,几番被妖魔捉弄,装人甚魔吸魂瓶内,被我老孙设法都打碎了他的。今日不是你童儿为我们捉妖精,老孙也要计算你这葫芦了。如今禅杖尚无下落,妖魔不知何处逃走,你这宝贝空用一番,童儿也该打他个失错。”三藏道:“只求老师真没法寻件棍棒,与我们挑了经担去便是高清。”丹元道:“棍棒却难得有,圣僧且耐心在殿堂坐下,我道院既名荡魔,岂有不找着妖魔取了原物还你?”一面叫童儿收拾些菜点斋食款留三藏师徒,只叫且放心住下。

  却说鼯精两个往大树梢头飞空逃走,到那石塔寺。这寺久荒废,仅存这座石墙,高有十余丈,下无三尺梯,惟顶上一小门,内却宽阔如屋。鼯精输了禅杖,送在这塔上,并没个人往来登眺。正是:

  蜗涎鸟迹经年有,雾笼云停镇日多。

  本是高山一片石,壮观梵宇作巍峨。

  两个鼯精到了塔上寻禅杖,那里见有?大鼯精吃了一惊,向小鼯精道:“我两个设下千方百计,盗了唐僧禅杖,叫他无物挑经,送在此无人往来之处,如何不见?”小鼯精说:“莫不是孙行者知觉,取了去矣!那老道神通不小,定前指引他们。”大鼯精笑道:“孙行者若知,取了去挑经赶路,何必又追捉我们?我们且在此等着,看有何人来便知去向。”方说未毕,只见半空半雾来了三个妖魔,鼯精看那妖魔生的:

  肉翅形如飞燕,毛头状似鼱鼯。

  扁身两耳眼睛无,双足紧生小肚。

  三个妖魔飞空而来,见塔上有两个妖精在内,随变了三个恶咤咤的人形走入塔门。鼯精见他变成人形,忙也变成两个凶狠狠的汉子,叫一声:“入塔门的何怪?”那三个妖魔答道:“你是何精?怎把我平人称怪?”鼯精道:“乘空飞入,登上石塔,非怪而何?”妖魔道:“你见我貌,随变了形,谅你必是精也,到此何干?实实供来!免得我魔王取了宝贝来打你。”鼯精说;“我非别个,我乃久修成道的大小二鼯,只因遇着取经西还的僧人,三番两次把挑经的禅杖打我,为此窃取了他的藏于此无人往来塔顶,今来寻不见。你是何精?到此何干?”妖魔说:“原来你是我一种幻化,实不瞒你,我乃多年蝙蝠,只因在此石塔寺听闻长老住持课诵功果,得了长生灵气。近因此寺荒废,迁移宝象国东一座五蕴庙中。昨偶到此,见三条木杖,不知何人放在此塔,今既是你之物,可在塔下取去。且问你藏此禅杖,那和尚们将何挑经前去?”鼯精道:“正为他无物挑经,住在道院不能行,我两个要窃取他经,无奈那小和尚叫做孙行者,神通本事,识破我三次计策。如今又添了道院老道,手段玄灵,恐终被他加害。不如将此禅杖还了他,与他挑经担去,这叫做得放手时须放手,得饶人处且饶人。”

  蝠妖听了笑道:“我闻得当年有东土取经僧路过此地,有个孙行者神通广大,变化多能,降妖捉怪,真惹不得。但你们有五技之能,怎么到此一筹莫展?”鼯精说:“计便有一计在此,若三位念一种化生,助我一臂之力,倘夺得他一担经文,也不枉相逢今日。”蝠妖道:“二位计将安出?”鼯精道:“我计欲变作一车,止可容三担经包,与他们载往前途,得空推而逃走。倘他们追赶找寻,借三位恶咤咤的雄威,手执着锋利利的兵器,料唐僧们手无器械,怎敢打斗?”蝠妖道:“此计甚好,但恐那老道与孙行者识得是我们假变,弄起神通本事,如之奈何?”鼯精道:“我们执了兵器,远远防备,料他赤手空拳不敢。”鼯精计定。

  却说三藏师徒吃了老道斋供,乃向老道求借挑经器物。老道说:“童儿,可与孙长老看守着担子,我与他寻妖魔找禅杖去也。”丹元与行者出了山门,正才四望,只见远远两个汉子,推着一辆大车前来。丹元看见,乃向行者道:“小长老,你看那两个汉子推辆车子前来,若是载得你经担,倒方便前行,这禅杖也不必找寻罢了。”行者道:“老师真,这车儿知道可是便路去的?就是便路。又不知可载得起?便是载得起,知道可远行?到了前途,终是没有禅杖方便。”丹元道:“小长老不要想禅杖罢,但看这车子可肯远送。”行者道:“且待他来再作计较。”

  只见那车子近前,丹元老道见了冷笑起来道:“孙长老,你可识么?”行者也笑了一声道:“老师真,我小僧大胆要将计就计,弄过机变心肠儿了。”丹元道:“你的机变虽好,只是我这荡魔道院怎肯容他?也罢,前计依你,后计在我。”乃走入院内,随行者主张。行者乃叫一声:“推车的汉子,你车子可肯载担包?”鼯精道:“专以载货物为业,长老有何担包装载?”行者道:“有三担经文。”鼯精道:“载得,载得,但不知载到何处?”行者道:“随路远载,只到东土交界也可。”鼯精道:“载去,载去,只要工价日食。”行者道:“有,有。”

  乃进入殿堂,向三藏道:“师父,禅杖没处去找,妖魔也没处可寻,今有便车推了去吧。”三藏道:“如此却弃了禅杖,免得你们复动无明。”八戒笑道:“省了老猪力,免了肩头痛也。”丹元老道乃向三藏耳边悄语道:“圣僧,我已知此车乃妖魔之计,你孙徒弟要将计就计,但计一识破,必然打斗起来,我有此葫芦,你可袖在身边,如妖魔难斗,可将此宝汲服他,我自有童儿来龋”三藏接了,藏在衣袖。只见行者忙把马垛柜子背上,叫师父押着前行,他把六个经担都载在车上,一齐辞谢丹元老道,出门上路前行。那老道向行者耳边如此如此,行者道;“放心,放心。”

  师徒们走了三十余里路,那鼯精歇住车道:“师父们,你腹中可饿?”行者道:“我尚肚饱。”八戒说:“我便有些想斋饭了。”那鼯精忙在车子上解下几个馍馍来,八戒便抢两个来吃,被行者一手夺住道:“呆子,也不管个生冷荤素,我看这一馍乃荤物包的,莫要乱吃。”八戒听得是荤的,乃剥开一个,果然腥气难闻。鼯精见行者识破他计,暗夸孙行着果是神通,只得又推了三十余里,却来到一条岔路。

  妖精就把车子转推往岔路飞走,行者忙双手扯住道:“我们东行大道。你如何不走,却推入这小路旁途?”鼯精那里答应,推着直走,八戒、沙僧叫声:“师父,且扯着马驮的柜子,这推车子的从逆路推去,多管是妖魔夺担包也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只恐他走熟了的路,我们随他的是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你不知老孙久已知道了,八戒、沙僧快来扯祝”八戒与沙僧方才来扯,只见那岔路内荒僻无人,忽然三个凶恶汉子手执著大刀阔斧,大叫道:“押经的和尚,快把经文留下,放你残生去吧。”八戒见了道;“我说没有禅杖将甚么挡他的刀斧,这分明孙猴精叫的推车汉。”行者道:“呆子,不要怨我,这妖精们纵然凶恶,也要管我们推几程路方才饶他。”乃一手揪住一个推车的汉子道:“你老老实实供出,是甚么妖魔偷了我们的禅杖?藏在何处?如今又假变推车来诈骗经担!”行者一面说,一面抡起拳头就打,鼯精也不慌不忙,向车子上卸下两条车棍来,随变作枪直来刺行者,那蝠妖变的凶汉也舞起刀斧来。

  行者见了忙走到三藏前道:“师父,丹元老道与你的宝贝快把与我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你如何得知?”行者道:“出山门悄语便是此事。”三藏乃于袖中取出一个葫芦递与行者,八戒见了道:“没了禅杖,看那刀斧厉害,没的挡抵,这会取出个葫芦儿来,不知卖的谁家药?!”行者接了葫芦,方才要揭盖,那鼯精眼快,见了葫芦,丢了车子,一阵风走了前途去了。行者谒开葫芦,那三个蝠妖被葫芦吸入,行者忙盖了,摇几摇道:“这宝贝到好耍子,且骗了老道的带在路上捉妖精。”

  正才要挂在腰间,童儿早已站在面前笑道:“小长老,这宝贝骗去不的,我老师父叫我来取也。”行者吃了一惊道:“葫芦已还了师父。”童儿乃向三藏取讨,三藏道:“悟空,莫要存此欺心,丹元好意借与我们捉妖,救了战斗,保了经文,快还与他。”行者道:“一个小葫芦能值几何?我有两匹布.不曾做衣穿,与你童儿换了吧。”童儿道:“小长老,你若不还我葫芦,我师父曾说来,若是孙行者不还葫芦,叫我念起咒来使火烧身体,你休懊悔!”行者道:“你念,你念,我老孙也有咒儿灭火。”童儿乃念动咒语,果然葫芦在行者腰间如火,烧的腰痛不可忍,行者没(按:此下缺112字。)要使个机心,三藏道;“徒弟,只因你好使机心,十万八千里越走越远,越遇妖魔,如今又要使甚么机心?”行者不言,乃向地下取起一楛树叶执在手中,念念有咒,顷刻变了一个小葫芦。但见:

  两节圆圆大小分,坎离上下合乾坤。

  中成三品灵丹药,此宝尝随不二门。

  三藏见了道:“悟空,丹元老道葫芦乃是久修炼就,荡魔装怪之宝,他已着童儿取去,你却又变个假的何用?”行者道;“师父,此正徒弟机变心肠,有处用也。”乃向三藏耳边悄语两句话。却是何话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鼯鼠五技而穷,穷生于技也,若水无技,如何得穷?俱鼠类济得甚事?全用窃盗手段,正是孙行者一类耳。虽然盗天地,夺进化,神仙天道固有然者。河上公云:“圣人不死,大盗不止。”大盗矣,何又死乎?张果老仙,长子浑炖,不虚,不虚。 

  第九十九回 灭机心复还平等 借宝象乘载真经

  三藏听得行者耳边悄语,点头道:“徒弟,这个不为机心,乃是荡魔老道一种平等功德,复此平等功德,推车的八戒也好放心,驾辕的沙僧也好用力,我们大家且安行几里平等路程!”

 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道:“自我变了士人提省唐僧师徒,无非只要唐僧始终不改变了志诚,保守了真经,到于东土,把行者机变心肠消灭了不使,自然妖孽不生,我两个完全了保护功果,好复如来旨意。我也知妖精设计捉弄取经僧人,且不去保护,只这起妖魔偷藏了他们禅杖,免的八戒们动打斗之心,以惹妖魔。”故此远远观看着,只见行者将计就计,骗妖精的车子推经担。灵虚子道:“师兄,他们禅杖被妖偷藏的甚好,只是这妖精变化的车子,终不是个光明正大的事物,到底妖精要设计夺将去。”比丘僧道:“师兄,我与你还须说明了孙行者,叫他更改了机变心肠,自然妖魔灭息不生。”灵虚子说:“师兄,料东土将到,真经有灵,孙行者的机变难使于无妖之境矣。你看那前边的殿宇,层层联络,树林密密杂交,不是梵宫定是道院,我与师兄探看可以客车,料唐僧师徒必然投止。”两个走近前来,乃是一座庙堂,甚整齐。怎见得?但见:

  山门高耸不寻常,殿宇崇隆接抚廊。

  匾上明悬三大字。庙名五蕴众僧堂。

  比丘僧同灵虚子走入庙门,只见一个老和尚坐在那殿门,远远见他两个,忙迎出来道:“二位师父,似远方到此,请殿上一茶。”比丘两个走入殿中,不见圣像,乃向长老稽首,便把灵山下来的

  话说出。

  那老和尚问道:“二位师父既是灵山下来的,可知东土有几个取经僧人,曾到得灵山取得经么?”比丘僧答道:“老师,你如何知道东上取经僧人?”老和尚说:“我这地方远近那个不知?只因当年宝象国出了几个妖魔,被取经僧人扫荡了,至今老老少少无不感念,但遇着人家有甚邪魔怪异,便说怎得那取经圣僧来。日久说来,便有几分灵异,或是把圣僧书写名字的贴在门上,邪魔多有避去。如今我这庙堂内,往年安静,不知近年来那里来了几个妖魔,要求祭祀。白日见形,都是些恶咤咤像貌,地方有祭祀,他便不去作威福。我僧众被他吵闹,每日念取经圣僧,便是书名画符也灭他不得,怎能够圣僧取经回还,往我近处地方路过,请他降妖捉怪。”比丘僧问道:“如今妖魔在何处?我这同来道友也善捉妖降怪。”老和尚道:“爷爷呀,那妖怪念着取经圣僧也不怕,这道友老爷怎能避他?幸善这两日不知何处去了,若是在庙中,我老和尚半字也不敢提他。”灵虚子道:“书名念的却是那个圣僧?”老和尚道;“闻知当年神通广大,叫做孙大圣,乃取经圣僧的大徒弟。”灵虚子道:“是便是了,只是如今他不似当年,只因取了真经,缴了降妖捉怪的兵器,息了杀生害命的恶心,便是遇着妖魔,只凭着一个机变。如今连机变也将次不使,若是路过此地,只怕不暇与你灭妖。”老和尚道:“老爷,你既善除妖,就求你做个方便,若除了妖,也免得吵闹我这庙堂,与地方作些功果。”灵虚子道:“妖魔来时,我当与你扫除,只是借你一间静室安祝”老和尚乃引着比丘两个到殿后僧房住下不提。

  却说鼯精丢弃车子,两个往前计议道:“三番两次算计孙行者不成,三个蝠妖又被老道葫芦捞去,如之奈何?”大鼯精道:“四计不成,还有五技。我们且变了车子主人,取讨唐僧车子,他没了车子,终是经担难去。”小鼯精依言,一个变做老汉,一个变作后生,飞走上前,赶上唐僧,一手扯着马垛道:“何处长老,你贩货物,如何推我车子?推来,快还了我,免送到官;不然扯了他马垛子去,料这匹马也值的这车子。”三藏道:“老人家,你问那推车子的去要,如何扯我的马垛?”老汉道:“不去寻他,只问你要。”三藏忙叫道:“徒弟们,慢些走,这老人家乃是车主来讨了”行者听得,乃走回看着老汉道:“老人家,这车子如何是你的?”老汉道:“这地方没人家有,推我家打造的。物各有主,你是何方和尚,贩买贩卖希图生利,却偷我车子?”一面说,一面去扯车子。行者把慧眼一照笑道:“这妖魔恶心未改。”乃把假葫芦腰间取出。

  那鼯精一见飞星走了,走到一个山坡下计较道:“算计不过这毛险和尚,怎么葫芦在他身边?访的已装了三个蝠妖,被个道童捞去,这却又是那里来的?”正说间,只见童儿取了行者真葫芦,走到山坡来。两个鼯精见了,忙计较。一个变了丹元老道,一个隐着身。童儿一时眼错,乃走近前道:“老师父,何以在此?”鼯精道:“我见你久不回来,特到此迎你。你去讨葫芦,如何被孙行者骗去?”童儿道:“不曾骗去,现吸了三个恶咤咤妖魔来了。”鼯精道:“葫芦盖儿要牢拴紧了。”童儿乃取出来道:“拴的紧。”鼯精接过手来,把盖子一揭,那三个蝠妖顿时走出,一阵风走去,童儿见师父揭盖走了妖魔,忙来拴盖,被鼯精变转面皮就要抢夺葫芦。童儿忙念动咒语,葫芦如火,鼯精疼痛难当,丢下地来,童儿拾起开了盖,把个假老道一吸入葫芦,这隐身的小鼯精也一阵风逃去。童儿只得装了大鼯精到道院,把葫芦交与师父。丹元笑道:“这妖精变的我好,且叫他在葫芦内过几春。”

  却说小而精走到前途,却好遇着三个蝠妖,慌慌张张赶路,见了鼯精问道:“大鼯如何不来?”小鼯说:“他诱哄童儿,揭盖走了你们,他却被葫芦吸去。”这叫做:

  使却机心愚雅子,谁知自陷入葫芦。

  万事劝人休计较,从来好事不如无。

  三个蝠妖听了道:“多亏你大鼯做了我们替头,总是可恨唐僧的徒弟使这机变心肠。如今说不得叫做一不做二不休,料他离了郡国,必到五盛庙前过。我弟兄三个久在庙中作威作福,要求地方祭祀,如今且回庙,再设个计策,夺了车子还你,抢他的经文柜担,叫他师徒空向灵山求宝藏,何能东土济群生。”小鼯精听得说:“三位作何计策?”蝠妖说:“我兄弟原有五个,我三个在庙间,还有两个在东路五庄观做道童。如今我三个变做三只宝象,你便可变做个豢象的,在庙堂大泽中,只待唐僧没了车子,那时必借我等驮经,乘隙拐他的担子,有何不可?”

  鼯精大喜,乃随着三个蝠妖走回五蕴庙。正要作成福,只见殿后祥光万道,瑞气千条,妖魔见了吃惊道:“我只因两日外游,被孙行者捉弄,不知这殿后何事发这毫光?”乃隐着身来看,原来是两个僧道在内打坐,鼯精见了,乃向蝠妖说:“观这两个僧道,必是久修有道行的正人,虽然我们邪不敢犯他,但不知他可有些神通本事,或是外貌有些毫光灵异,心中没甚神通。待我们捉弄他一番,便好设计夺唐僧的车子。”蝠妖道:“将何法捉弄他?”鼯精说:“僧道家非贪即嗔,我同你四个变个酒色财气四种邪氛,捉弄他乱了心性,这是光消灭,那僧屋也难安。”蝠妖道:“酒无用处,财易动贫,色必起淫,我们变这两宗试他,料他必入我们之计。”妖精说罢,乃变了两个美妇,手捧着两贯钱钞,走近后殿敲门道:“老师父开门。”只听得殿内那僧道叫一声:“妖魔,体得错用心机,堕落轮回六道。”鼯精见殿门不开,僧道在内说破了他计,乃退出庙门,专等取经的唐僧来到。

  却说行者假葫芦吓走了鼯精,三藏道:“悟空,你这机心虽妙,但恐妖魔知道是假,少不得再来要车子,却将何计算他?”行者道:“师父,只走正路,莫要多疑,你看那前面树林中殿宇巍峨,必然是座庵观寺院。”八戒道:“近前去看,若是座寺院,我们且住下,问东土路程尚有多少。”行者道:“何必问,我老孙已知不远,只是这车子妖心未忘,恐夺将去,我们又要寻担子挑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计骗了来的车子,我心亦未安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便是我徒弟也不安于心,只因妖魔三番五次计算我们,不得不将计就计。如今借车子之力已走了数百里程途,若妖魔明明的来取,我老孙何苦留他的。”师徒正说,只见五蕴庙在前,三藏远远看山门一匾,上有三个“五蕴庙”大字,乃向行者道:“悟空,这庙堂齐整宽大,正好安住一日。”行者道:“八戒、沙僧,快把车子推起。”却不防鼯精与蝠妖变了几个汉子,走近前来,一手扯住道:“那里来的贩货物僧人,岂不知我这庙宇街道不许推车碾坏,趁早卸下。”三藏听得,忙叫八戒、沙僧:“且停着莫推,这众人说得是。”行者笑道:“师父,这分明是取讨车子的又来了。”八戒道:“你那宝贝儿在那里?何不取出来吓他。”行者忙向腰中取出假葫芦,鼯精见了笑道:

  “长老非医非道,葫芦药卖谁家?这物非你手中拿,想要吸妖怪,我们不怕他。”

  行者见葫芦被妖魔说破,无计退他,乃叫八戒卸下车子。这汉子便你推我扯,把车子推到个空地。三藏忙叫八戒扯住玉龙马垛,也卸下柜担,叫徒弟们看了,他却整了褊衫,走入山门。

  只见那和尚依旧趋前,向三藏稽首道:“老师又必是东上取经圣僧,你的徒弟经文俱在何处?”三藏道:“师父如何知我小僧?”老和尚说:“我见圣僧庄严相貌非凡,必然就是。”三藏乃把手向山门外一指道:“师父,那阶头柜担便是经文。看守着的便是小徒。”老和尚见了道:“圣僧何故不到庙内卸担?”三法道:“因是车子推来,方才有几个汉子,阻却不容,说推车碾坏街道。”老和尚道:“圣僧休要错认,我这庙前那有阻车的汉子?”三藏道:“便是我徒弟也知他是妖怪。”老和尚听了道:“正是不差。久已望圣僧有个大徒弟善拿妖提怪,我这庙中近日不知是那里来了几个妖怪,吵闹我庙内僧人。且请圣僧殿堂住下,待我前去请你高徒。”

  三藏依言进了殿堂,一时便有众僧来参谒,便有传知殿后比丘、灵虚的,他两个故意把殿后房门紧闭,在里面静坐。老和尚去请行者们,行者道:“老师父,我等看守经文担,不敢远离,若是有棍担,乞借三根与我们挑经便是盛意。”老和尚道:“必求师父庙内一坐,素斋供俸,还有一事奉求。”八戒道:“老师父有斋送到这里吃吧,有事便讲了何如下?”老和尚不肯,乃传了几个小和尚出来,叫他看守经担,定要请行者们进庙。行者把慧眼一观,却都是真和尚,只得同着老和尚进入庙中。

  三藏见八戒、沙僧俱来,乃把眉一皱道:“悟空,你方才说妖魔夺了车子去,怎不防经担?如何丢了来庙?”行者道:“老和尚教众僧与我们看守着哩。”乃向老和尚问道:“老师父,你这殿堂怎么处处皆空,不塑位圣像?”老和尚道:“正为这一节,当年层层殿内俱有增塑城塑圣像,后来不知何怪偷移去了,只见青天白日,许多恶咤咤妖魔现形,要地方五牲祭祀,闹吵我庙内大小僧人不安。”行者道:“若是地方有祭祀,你庙中热闹,僧人得利,如何不安?”老和尚愁着眉道:“老爷你不知:

  妖魔颠倒,行事乖张。

  要求祭祀,威福地方。

  把我和尚,捉弄难当。

  吃素长老,强他荤汤。

  吃荤和尚,没点牲尝。

  若是怠慢,不是毒打,便是生疮。

  菩萨搬去,空此庙堂。”

  行者听了道;“原来泥塑木雕的圣像不灵,容此妖魔作耗。”老和尚道:“正是圣像有灵,感应的圣增到此,定是与我们作主,驱除了妖魔,也是庙僧大幸,圣像必然重建。”行者听了道:“老师父放心,我老孙替你扫除妖魔,包你庙堂安静。”八戒道:“也要我们斋吃得如意。”老和尚笑道:“有,有。”乃叫众僧备斋。

  却说蝠妖同鼯精取了车子,见行者们进殿去,要来偷经担,只见众僧看守,那经担毫光放出,妖魔那里敢偷?蝠妖问计鼯精,鼯精说:“你意原要变宝象盗拐他担子,如今庙旁现有刘员外大泽,有两匹白象,何不设计驮了他担子去?”蝠妖说:“有理,有理。我那两个蝠弟现在五庄现做道童,若驮了经担远投他处,料五庄观有空屋安顿,只叫唐僧无经回国,空身西还,那时我们仇恨方报也。”

  却说行者吃了老和尚斋供,乃对唐僧说道:“师父和八戒们去看守经担,我徒弟既许了老和尚捉妖,必须与他驱除了,方才行路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车子取去了,经担也须计较怎挑。”老和尚听了道:“圣僧放心,我有一策甚便:离我庙十里,有个刘员外,家有白象二匹,莫说五六个经担,便是十余担柜子也驮的去。只要圣僧们拜借他的,直送到你东土。”三藏听了大喜,便要去刘员外家借象,只见庙门外摇摇摆摆来了一个老叟,后面跟着个后生,老和尚同众僧见了,慌忙上前去迎。却是何人?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妖精变的车子、变的白象,皆可用得。若竞送上东土,有何不可?

  有心辨别邪正,便多一番劳扰矣。曰欺,曰骗,俱从心生。

  行者机变,无妖魔境界便使不出,须知心与魔正如针芥相投,磁石相引。 

  第一百回 愿皇图万年永固 祝帝道亿载遐昌

  却说蝠妖变了刘员外,鼯精变了个后生跟着,他把两个蝠妖变了两匹白象,牵在庙门外。这蝠妖摇摇摆摆走进来,老和尚迎他到了殿堂,三藏一见,彼此行了个主客礼,这蝠妖开口道:“圣僧远来,老汉有失迎俟,欲要请过寒家,恐路远不便劳动,闻得经担没有车子载行,家有白象两匹,尽可代车。若不弃嫌,载到本土,不枉老汉一种勤劳。”三藏道:“小僧为无物担经,正有意来拜求宝象,不意员外有此盛心,只是何以报德?但愿老员外积此功德,福寿无穷。”蝠妖一面说,一面叫后生指引行者、八戒、沙僧,把经担载上来身。行者却把经担连马垛分作两象驮着,空下玉龙马道:“师父来时,原乘此马,今日西还,叫你老人家步行,吃了多少辛苦,理当仍骑回国,方见艳面。”

  三藏依言,谢了老叟并老和尚,方才要离庙前行,只见庙堂后屋走出两个僧道来,看着三藏道:“好一个志诚长老。”又看着行者道:“好一个机变心肠,怎么对着妖魔让他捉弄?”老和尚道:“谁是妖魔?一个刘员外,经年庙中与我往来,今愿布施二象与圣僧驮载经文。你二位师父来我庙中,说与我捉妖怪,却静坐在后屋。圣僧来时,躲躲拽拽,紧闭屋门。我老和尚方疑你是妖魔,怎把个员外指做妖怪?”行者道:“老师父,你也莫管他。如今只除了你与我师父乃是个志诚长老,我们都是妖魔,只是送得真经回到东土,功成圆满,那时得证了正果。便是妖魔,二位僧道老师父,你也莫说师父的志诚,我老孙的机变,我这机变虽说近东士,不使用他,若遇着妖魔,却也丢弃不得,只怕更深。但愿的不遇妖魔,我这机变终还个平等无有。”

  两个僧道见行者如此说,乃看着鼯精说:“谁人跟随白象?”鼯精道;“便是我这后生跟去。”只见那僧道笑道;“你好好跟着白象,那象安安稳稳驮着经文到得东土境界,管你后生福寿资身,白象化生人道;若有怠慢差迟,我两个前途等你!”看着老和尚叫一声“取扰”,望着三藏们叫一声“小心”,飞往前途而去。

  三藏乃向老和尚问道:“此二位何来?”老和尚乃把两个来历说出,行者道:“师父,你只骑你的马,我们只押我们的经担,莫管这两个僧道,我徒弟久已认的他,只是经文到了本国,包管你也都认的他。”三藏只得上了玉龙马,行者与八戒、沙僧紧跟着象,辞了老和尚与假员外,望前行路。这正是:

  一心从道不疑邪,能使妖魔从正路。

  却说蝠妖两个变了白象,驮着经担前行,本是邪妖,怎近的真经?但因他驮载正宝,孙行者明知妖魔诡计,却一念信真,与他驮载前去。这一个蝠妖变了刘员外,待两个变象前行,他孤自复了原身,想道:“我三个原与唐僧无甚深仇,只因鼯精藏禅杖因头,动了这捉弄唐僧之意。如今两个驮经前去,鼯鼠又变了后生前跟,我孤立在此。方才那两个僧道,口口声声似识破我们妖魔之计,在前途等候;若指明了孙行者,这猴精不是好惹的。况这两个僧道,在那静屋内放大毫光,必非凡俗。他临行吩咐好生跟行驮载,乃得福寿人道。我想,不如皈依了正果,先去刘员外家化他的真象,赶上唐僧,与他们驮载前去,这却不是个改邪归正?”蝠妖自家计较定了,乃变了一个老和尚,走到大泽旁刘员外家来。只见那员外正在家门立着,蝠妖上前道了一个问讯,那员外问道:“师父何来?”蝠妖道:“贫僧乃东土取经和尚,今有几担经文在前途,缺少脚力,闻知老员外善心喜舍,家有宝象,若肯布施驮载一两程,保佑你福寿无穷,子孙兴旺。”刘员外听了,忙请蝠妖进屋,一面吩咐看象家童随行打点,叫跟了老和尚前途去驮经担,一面备些斋饭款待蝠妖。

  却说三藏骑着马,行者们同后生跟着象。那鼯精一路只想要设计,叫两象驮了经往岔道躲去,不匡行者紧随伴着。行者已知是妖,故意问道:“后生大哥,你员外今年多少年纪?家下有几房妻子?有多少产业田庄?”鼯精那里答应得出,只说是在员外家佣工日浅。不甚备知。八戒听得道:“大师兄,不消问吧,多管是假变将来的。我们不先下手,只怕中了他计。”沙僧也说:“先下手为强。”行者摇头道:“师弟莫要性急,走一程便宜一程。”乃悄向八戒、沙僧耳边说:“师弟,你两个紧跟了,莫要怠慢,待我老孙察他个根脚来。”

  好行者,走了几步,叫声;“师弟们,你慢慢前行,我树林中出了恭来。”乃走入树林,一个筋斗打到五蕴庙前,问人刘员外家何处?人说在大泽旁祝行者又一筋斗打到刘员外家,他那隐着身到员外屋里,只见蝠妖变的老和尚受用刘员外斋供,刘员外一句一句问道:“老师父上灵山取经,程途多少?”蝠妖不能答,只是“诺”,员外又说;“闻知师父有几位徒弟,都会降妖灭怪。”蝠妖只是“诺”,员外又说:“我这里久望老师父回还,过这地方人家,有些妖怪不安的,求你驱除保安。”蝠妖说:“如今妖怪不比当年了,当年的妖怪怕我徒弟孙行者,如今的妖怪不怕我那孙行者,我徒弟只因取了经回,安分守已,还东去吧,又惹那妖怪做甚?”员外听了,愁着眉道:“便是找老汉今日借象与老师父载经还国,也因你有个大徒弟神通本事,与我降一宗妖。既是妖怪不怕他。求他也没用,这象我老汉不借了。老师父吃了斋前途再设法挑经担去吧。”

  蝠妖听了把脸也一抹,现出个恶咤咤的形状道:“刘员外,我非和尚,乃是三蝠魔王,只因我那两蝠弟假变了白象,送唐僧经担前去,不胜辛苦,今将来借你真象代劳,如何说要求孙行者除妖方才借象?明明是长孙行者的成风,灭我们魔王本事!”员外一见了,吓的战战的道:“爷爷呀,原来不是取经的圣僧,却怎么好?”行者隐着身在旁笑道:“原来这妖精乃蝠妖所化,既知他根脚,怎肯容留他惊吓善心的负外?”乃把脸一抹,现了真形,叫一声:“员外,休怕,我便是唐僧的大徒弟孙行者,特来与你家降妖。”那蝠妖见了要走,被行者一手揪住,念了一声梵语经咒,顷刻妖精复了原形。刘员外见了孙行者形状,乃跪倒在地道:“真是人传说的孙大圣不差,且问大圣从何处进我门来?怎么口里念了一句何语,便把这妖魔捉倒?”行者道:“我当年来,还论神通本事,战斗妖魔。近日只因随着师父,求取了真经,便是这念的乃经咒梵语,妖魔自是现形,消灭不难。员外可惜一笼,待我裝了他见我师父。”员外道:“大圣老爷,既降了扶。何不扑杀了?笼去做甚?”行者还:“员外有所不知,我师父行动不欲我们伤残害命,且带他前去与师父发落便了。”员外大喜,随叫家童赶了两只大象,送行者前途而去。

  却说八戒与沙僧押着蝠妖变的假象正行,忽然行者一筋斗到得面前,向三藏耳边道如此如此,三藏乃勒住马,叫八戒且扯住象莫走,又叫跟的后生且站住等待,后有驮象来,把经担分减轻些。鼯精道:“老师父走路吧,五庄观将近,又等何处象来?”行者乃大喝一声道:“妖魔休要强说,你看后边员外家童,手里提着一笼,跟着两象来了,你还弄计?”鼯精抬回头一看,就要走,行者又念了一声梵语,只见后生与两只假象俱现了原形,把经柜担子放落地间,原来是两蝠一鼠。八戒、沙僧齐上前捉倒,三藏道:“悟空,可喜你一向打妖杀怪,动辄使机变心肠,如今怎会念梵语经咒,便能收服魔精也?”行者道:“师父,我徒弟也自不知,但觉一路越起机心,越逢妖怪;如今中华将近,一则妖魔不生,一则徒弟笃信真经,改了机心,作为平等,自是妖魔荡灭,也不劳心力。”师徒说罢,刘员外家童象来,乃更换了驮载前行。行者把两蝠一鼯装入笼中,三藏只叫“放他去吧”,行者道:“师父,打杀他固不可,放他也不可,且带他到前村,交付与五庄观大仙去点化他吧。”

  正才说,只见两个道童手持一纸柬帖近前来道:“大唐老师父,我二人乃是五庄观镇元大仙的道童,我老师蓬莱赴会,知有圣僧取经,今日回还,不能接待,特遣小道童持名帖一接,且请过观一顿便斋。”三藏道:“此处离你观有多少里路?”道童说:“不远,不远,但是近来此处开了一河,象恐不能渡,只好把经担安在附近,圣僧吃了斋再过来行路可也。”三藏道:“既是大仙不在观中,我们去也空扰,就此拜上,动劳你二位远迎。”只见道童向三藏稽首道:“我小童子有一事干读圣僧老爷们,适见那笼中蝠鼠,望你放了他吧,我两个看他:

  也是一物生命,为何笼着他身。似哀似苦欲逃生,望乞慈悲方寸。   况是释门弟子,正当方便存心。放他六道转投人,免使樊笼闷遁。”

  行者听了笑道:“连你道重也该装人笼中,但看你身中全无妖气,想是投入仙家。也罢,还了你这三蝠,作速正了念头,庶不负我师徒取经济度众生美意。”行者说罢,把笼儿付与道童携去。

  他师徒依旧押着象,骑着马,只见八戒道:“大师兄,我老猪问你一句,五庄观过了,只怕附近高老儿庄,如今经已取来,你们进奉店前,我去续旧女婿吧。”行者笑道:“呆子,我们取经功果若成,都要超凡入圣,与师父同证菩提。这堕孽的事,休要想了。况空象驮载真经,一路安稳无耽无搁。当年来的山程水程俱经过了,若似有圣神拥护,如腾云驾雾一般。看看只怕到了东土边关。”三藏听了道:“悟空,你说将近到东土边关,我想当年出关之日,镇边的官员与本处的僧道,接至福原寺。今日回还,他们若知,必须来接,这柜担定有差来人役扛抬。刘员外家童大象,当打发他回去,多多致意刘员外,只是远劳他家童,没有谢仪酬劳。”行者道:“我尚有匹布,谢了他吧。”八戒道:“我有些麝香送他,出家人空手出门素手归,方为洁净。”行者道:“八戒,今日见你不呆了。”

  且说比丘僧与灵虚子两个,离了五蕴庙,料唐僧师徒得了刘员外象载经文,孙行者灭了机变心不使,自然路无阻隔。他两个欣欣喜喜,得成了保护经文功德,一路前来,俱是本等庄严相貌。到了边关,把关员役不肯放入,比丘僧乃说是唐玄奘法师灵山取得经文回还,官员听了,随飞骑传报朝廷。

  唐太宗闻知,亲至望经楼上观看,果见正西满天瑞蔼,阵阵香风,宛似神人拥护着一起人马前来,正是唐僧与徒弟人役等牵着马,挑着担。太宗同众官一齐见了,即下楼相迎,唐僧忙倒身下拜,太宗搀起,又问行者、八戒、沙僧何人,三藏奏道;“臣僧途中收的徒弟。”太宗大喜回朝。只见洪福寺僧众,香幡迎接三藏到寺,三藏见几株松树,一颗颗头俱向东,乃笑向行者说:“徒弟们,我当年出此山门,曾说此树头向东,我即还,今果然矣。”众僧无不赞叹。

  次早,三藏沐浴更衣朝见。太宗传宣三藏上殿。赐墩旁坐,三藏谢恩坐了,教把经柜担包抬上御阶,拆开封皮,只见祥云从内起,瑞气自天来。太宗龙颜大悦,乃问:“多少经数?怎生取来?”三藏—一把去时一路魔难,回来多年辛苦,及真经数目陈奏不差。太宗传谕赐宴毕,即召在城大小僧众,将真经演诵,要求个报应。三藏道:“真经不可轻亵,须要在座洁净寺院,大建水陆道常”太宗甚喜,即命当驾官择了吉日,到雁塔寺搭起高台,与三藏谈经。

  三藏方才展卷课诵,只闻香风缭绕,半空中有比丘僧、优婆塞两个,高叫:“唐三藏法师,听我祝赞,你取经的功德,上报国思,保皇图亿年永固,祝帝道万载遐昌。可将真经誊录附本,布散珍藏,不可轻亵,我两个保护功成,回西去也。”三藏仰头一看,方才认得,合掌讲道:“原来一路多亏了二位菩提保护也。”当时随喜的大小臣工、僧尼道俗,个个合掌赞叹。真是:

  圣僧努力取经编,往返辛勤廿八年。

  去日道途遭怪难,回时经担受磨煎。

  妖魔总是机心惹,功德还从种福田。

  三藏经文多利益,传流无量永无边。

  却说比丘僧名到彼与优婆塞法号灵虚,他两个保护真经到了东土,乃一驾祥云回到灵山,正遇着佛爷爷在雷音寺讲经说法。两个上前礼拜道:“弟子前奉金旨,保护唐僧经文回国,今已进奉唐君,藏贮福林,永扬至教,将复缴音。”如来道:“汝二人功果已成,但唐三藏前世原唤金蝉子,只因不听说法,轻慢大教,贬其真灵,转生东土;今喜皈依,秉我迦持,又苦行求取真经,广济东土众生,功劳不校比丘僧,汝可速驾祥云,把他师徒引到灵山,同证佛位。”

  比丘僧领了如来金旨,即驾五色祥云,到于东土。此时唐僧正习静洪福寺,行者、八戒、沙僧俱要辞了师父,各去参禅。忽然比丘憎捧如来金旨,宣三藏师徒到灵山受封成佛。三藏不敢有违,但看他师徒驾云起在半空,顷刻到了灵山。礼拜世尊毕,向诸贤圣众合掌称念,随班列于佛位。这正是:

  万卷真经一字心,莫教自坏被魔侵。

  何劳万里勤劳取,不必千方设计寻。

  报我四恩端正念,任他六欲不能淫。

  甚深微妙能开悟,自证菩提大觉林。

  此时三藏成了正果,行者、八戒、沙僧俱各归真,龙马还原,灵山大庆龙华胜会,善功圆满,万有吉祥。你看那:

  在岭祥云缥缈,雷音宝刹辉光。

  极乐世界永传劳,好一个金蝉和尚。

  于是大众合掌志心称念:

  “南无过去、未来、现在三世诸佛菩萨!

  愿以此功法,庄严佛净土。

  上报四重恩,下济三途苦。

  若有见闻者,悉发菩提心。

  尽此一报身,同坐极乐国。

  十方三世一切佛,诸佛菩萨摩柯萨,摩诃般若波罗密。”

  总批:

  除了两个老和尚,都是妖魔,此语大可寻味。究竟两个老和尚亦是妖魔也。请问哪个不是妖魔?曰:亦[一]派妖魔乎!